柳易歎氣。
無形的火焰正在他身上灼燒,從房間窗外照進來的夕陽光芒正在侵入走廊,他的腳下是紅光一片。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得進去,别的不說,我那可憐的人類丈夫需要我的協助——我聽到了,他體内的怪物正在咆哮。”
哥哥擡起馬蹄,用身體輕輕撞在他身上,話語中帶有稀薄的不滿:“我們進去不是要銷毀我留下的那東西,還有那個教會?怎麼變成救沈平瀾了?”
一邊說,哥哥一邊在筆記本上飛快地書寫着什麼,受限于當前的身高差距,柳易看不見這家夥在寫什麼,但他直覺認為是在說他的壞話。
然後哥哥繼續說道:“跟着我,一起擠進去。”
“好吧,結果到最後還是要強闖。”柳易嘀咕了一句,衣服呼啦一聲掀起,瞬間變為純白的長衣擺,棕色的健壯馬軀刹那顯露。
兩條手臂位于右側,三條手臂位于左側,兩隻手掌向前攤開,露出四下轉動的棕綠色眼球。
面部被一雙雙手緊密而溫柔地擁抱起來。
人馬形态,棕發綠眸,額外的一條右臂,利爪,都是他的原型的特征,也就是他真正的模樣。
兩條額外的左臂與面部的手掌,則是哥哥降靈的特征。
在進入【原型】後,再進入【降靈】狀态,這就是他的最高戰力形态。
“咚!”
被纖長毛發簇擁的馬蹄重重踏地,掀起的氣流霎時驅散了周圍萦繞不散的炙意,違背規則帶來的烈烈懲罰一時無法接近。
空靈的聲音從棕紅發絲下傳出:“我們怎麼做?”
“……這家店的老闆,已經進去了。”哥哥的一隻手臂攤開,摸了摸一旁貼着廉價牆紙的牆壁,“我們追蹤他留下的痕迹。”
說話間,“嘩啦啦”翻頁聲從哥哥頭頂傳來,蒼白的手臂将筆記本快速翻到了某一頁,變回原型後變高的柳易能隐約看到,那一頁上密密麻麻記錄着與火災、老城區有關的資料。
密密麻麻的記錄如扭動的小蟲,映射到前方的空氣裡,一瞬之間,他看到火焰熊熊燃起,火舌貪婪地燒灼着周遭的一切,許許多多焦黑的人影在火焰中喊叫着、扭動着,好像在舞蹈。
他聽到火焰之外傳來扭曲的人聲,好像同時有千百個聲音在尖叫、大喊,清水被潑灑的聲音夾雜其中,但之于這場大火隻不過是杯水車薪。
人類被火燒的時候,皮膚會壞死、脫落,血液從皮膚下方大量地滲出,在火焰中粘稠地流淌、升騰,緊接着熱意會湧入皮膚之下,燒熟肌肉與骨骼,如果溫度足夠高,最終會将人體炭化,變作一截燒焦的木頭。
就算沒有被火直接燒死,大火燃燒所産生的毒煙,也很有可能造成組織水腫,堵塞呼吸道,甚至從體内破壞人體的生理活動。
每一場火都是一場極具破壞力的演出,這是毋庸置疑的災難,是哥哥所追逐與掌控的東西。
它在當前的語境下毫無疑問是邪惡的,哥哥也是邪惡的,柳易一家從根子上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承認這一點。
不過,老城區的火災與他們家确實沒什麼關系。
就好像蜜糖吸引小蟲,哥哥曾經也是被災難發生的氣息所吸引來的。
當他到來的時候,火焰已經熄滅,創傷已經深深留存在老城區居民的心底,這又是新一輪的災難,既會吸引哥哥的注意,也有可能引來父親的關注……
在柳易出神的時間裡,火災的幻影漸漸消散,賓館的走廊上出現些許黯淡的、灰色的光點。萬事萬物在每一時刻的動作都會留下痕迹,這些就是賓館老闆在失蹤前留下的痕迹。
痕迹的另一端通往了空氣裡一片虛無之處。
哥哥的筆記所創造的幻影已經消散了,但走廊裡無形的熱意還在提高,無形的火焰越來越旺盛了,它們想要懲罰在黃昏時站在封閉室内以外的生命。
然而柳易與哥哥不為所動。
“啪”地一聲,柳易左手一揮,一根齒鞭向外伸展開來,形成一根鋒利雪白的長杖。
哥哥倏然展開羽翼,飛到了高空,賓館的天花闆對他而言如同無形之物,無法阻礙他的行動。
在他向前方那痕迹蔓延的虛無之處俯沖的同時,柳易将長杖橫于身前,邁動四蹄,也向那地方疾沖而去!
烈烈狂風中,兩者同時到達目标點。
嬰孩、女人、男人,人類,非人類,數不盡的哭泣聲在此刻重疊響起,那幽邃的聲音正是從哥哥“頭顱”中央的嘴中發出的。
哭聲撼動了前方的空間,蛛網似的裂痕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下一刻,一點寒芒後至。
【鎮壓】發動,一瞬間連柳易周遭的無形火焰都随之一停,像是大風中伏低了的火苗。
齒鞭的尖銳末端重重點在了裂痕所覆蓋的平面上,柳易左手用力,齒鞭随之劃出一道雪白圓弧。
前方的空氣被劃出一道巨大的口子,周遭的龜裂也變得更為嚴重。
最後一擊,柳易揚起堅實的前蹄,朝這裂痕的中央重重踏下!
“咔啦啦!”
好似鏡子被打碎,前方的世界刹那碎裂成了無數片。
“嗚——”
某種沉重的聲音從像是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周遭的景象猛地扭曲了一下,好似巨大的生物受了傷,正在抽搐。
循着賓館老闆曾經走過的路徑,柳易與哥哥在怪異的身體上強行劃出了一道傷口。
當柳易的前蹄再度落到地面上時,他已踏入老城區之背面——黃昏的樂土,怪異的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