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易一眼認出了這老頭正是賓館的老闆，果然，老闆因為吃了太多怪異的“餌食”已經被同化而來到了樂土。

無論是幽魂還是幻影店員，他們看似擁有獨立的思想與行動軌迹，實際上都已經是樂土身體的一部分。

就像是怪異給自己的手指套了層皮囊扮作手偶，或者深海魚類那因為在黑暗中發光而看似獨立的燈籠。

他們将不再是自己，他們以為的自我思想将受到怪異的操控，或許他們能在表面上保持原本的思維模式，可實際上思考的底層邏輯早已被怪異的思維扭曲而不自知，依舊自以為一切正常。

不過，賓館老闆或許是因為剛剛進入樂土不久，柳易能看出來，他還沒被完全同化。

怪異的力量正如墨染清水，從他體内最簡單的部位開始擴散，緩緩侵入各處，但在大腦這一複雜區域，仍然活躍着屬于他自己的精神信号。

柳易觀察到這裡，擡起一條右臂朝老闆稍微揮了揮，打了個招呼。

不揮還好，這一揮，老頭一個激靈，猛然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喃喃着“怪物”轉過身拔腿就跑。

還沒等他跑出幾步就猝然撞上了一個堅硬物體，晃了一下後仰頭一看，霎時魂飛魄散。

那高大的馬身怪物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面前！

柳易見老頭還想跑，連忙伸手按住其肩膀，出聲道：“我可以帶你回去。”

“回、回去？”老頭感受着肩膀上堅硬而冰冷的觸感，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回話道。

他看到面前足有兩米多高的怪物歪了歪腦袋，似是有點不解：“回到你本屬于的地方，離開這裡。”

“離開……離開……”老頭重複了幾遍，漸漸冷靜了下來，因恐懼而亂顫的目光也穩定地落在了空氣中的某一處。

“是啊，我……我終于到這裡來了……”他仰起頭，看向正逐漸染上赤紅的黃昏，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在哪裡。

“……”柳易觀察到屬于怪異的力量忽而開始快速入侵老頭的大腦，屬于老人自己的精神活動與怪異的力量波動漸趨同步。

“回去？不、不……我不回去。”老頭的目光重新下移，這一次他的面容上不再有恐懼，平靜得令人感到詭異。

“你……不想回去，是嗎？”柳易知道自己應該避免這個身份與人類助理的身份産生交集，要盡可能區分兩個身份，但眼下也沒有熟人看着他，他不自覺地出聲問道。

賓館老闆堅定地搖頭：“我好不容易來到這裡，怎麼可能回去？我的囡囡在這裡，我要找到她！”

話音落下，冰涼的東西落在他面上，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是怪物在輕輕撫摸他的臉。

他内心對于這隻怪物的恐懼在飛速減弱，他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出于人類躲避危險的本能他還是向後退去，企圖躲避怪物的撫摸。

“……”怪物沒有再說話，隻是繼續用巨大的爪子輕輕摩挲過他已經花白的頭發，它的動作竟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溫柔……但這暴躁的小老頭頗感不适應，因為這種溫柔近似于人類對待脆弱小動物的溫柔，還包含了少許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的憂傷。

柳易拍了拍老頭，心想着你所尋找的囡囡，在上一個輪回裡化作怪物襲擊了獵人，又被斬首而化作焦黑的屍體。

這樣的輪回隻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這隻怪異衰落或死亡。

她是你要找的那個女兒麼？

柳易收回手，似有所覺地向身後看去——

人來人往的馬路對面，一襲兒童款的白裙随風飄動，女孩稚嫩的手臂若隐若現。

賓館老闆也發現了這道幼小的身影，一下子激動起來：“囡囡！”

他不再理會怪物，大步穿過人群直奔女孩而去。

柳易望着他們相擁的背影，旁邊又傳來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李老頭……實現了他的夢想……”

在連禾堂工作了許多年、曾從大火中成功逃生的老妪拄着拐杖，一步步靠近了。

她的身影與老闆不同，正如信号不良的電視屏幕般不斷閃動着。

柳易伸出手，尖銳的指甲直直穿過了老妪，出現在她身後。

——她還沒完全來到這裡。

她是因為使用了連禾堂的産品？還是因為念誦了太多遍“黃昏”才會進入這種狀态？

柳易猜測是後者，因為她眼下在樂土裡近乎幻影的狀态，與賓館老闆來這裡的方式截然不同。

果然看似較為無害的規則背後也有大坑啊。

老妪似是沒有注意到他這麼大一個東西的存在，還在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語。

而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了。

他四下看了一圈，并沒有發現戴晟他們的蹤迹。

實際上重置之後，每個人應當還在原來的位置，他原本就為了聽清《老城一刻》的雜音而離開巷子走到了更寬廣的街道上。

戴晟他們應當是在重置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