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從視覺上,察覺不出異樣,但他知道,在剛才那場據沈平瀾所言其實是空洞變幻形态而造成的震動中,第九十九層有些地方搖晃了、開裂了。
一些東西,例如規則、場景,在他們很難察覺到的地方出現了變動。
正如一場海底地震或許會綻開新的海溝,這場震動很可能讓第九十九層原本隐秘的東西暴露出來。
其他人注意到了亞曆克斯的停滞,他們看過去,還沒等他們問話,這位盲眼的領航者突然擡起手中短杖,指向某個方位道:“那裡有與我們‘相關’的東西。”
十幾分鐘後,衆人穿越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區,地上那些嫩綠得幾乎像假的一樣的綠草目送他們進入了一處下陷的峽谷。
——在峽谷底部,竟然有幾把桌椅,正以七扭八歪的方式卡在地上。
是真的“卡在地上”,因為其中一把鐵絲椅大半都埋沒在地上,隻露出歪斜的椅背尖,旁邊有張像是從某個辦公樓拖過來的工位桌,以屁股朝天的方式一半嵌在地裡。
乍一看,活像是這裡曾經下過一場桌椅暴雨,天空嘔吐出了這些東西,把它們噴到了峽谷中。
當然,這些桌椅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放在它們之上的記錄。
戴晟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張勉強端正的長木桌,拿起了上面那本面朝下攤開的筆記本。筆記本的外殼早已破爛得不成樣,但内裡的文字還依稀可辨。
“1180年3月5日,我與我的同僚們一同進入了這個地方。”他輕聲讀出筆記本上的句子,“今天是我們被困在這裡的不知道多少天,這裡沒有晝夜變化——就算有,我們也不一定敢相信——我們的所有特制鐘表也受到空洞影響亂走,我們找不到離開這裡的門,我想我們會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裡了……”
讀到這裡,他換了口氣,低語道:“1180年,災變還未到來的時代,竟然有人以隊伍形式,還明顯做好了一定準備才進來探索空洞……這群人是什麼來曆?”
他翻過一頁,手指點上接下來的句子,“我馬上會跟随我的隊伍去尋找神聖之門,那或許是我們唯一的活路。在此之前,會把我所知道的有關空洞的信息都寫下來,如果後世有人找到了這本筆記,希望這些信息對你們有用。”
另一邊,諾拉大步躍過幾沓塑料椅疊成的障礙,一把拉開了那個屁股朝天的辦公桌的抽屜,裡面也躺着一份資料,不是筆記本,隻是一些零散的“紙”。
諾拉默不作聲地用手撚了下這沓紙的表面,觸感細膩得古怪——是人皮。
人皮紙上以刻印的形式寫了一篇短文,像是匆匆寫就的:
“逐異者‘熾空’小隊彙報,這一次對空洞的探索又失敗了,我們被困在這裡,彈盡糧絕,身體在逐漸變異,恐怕離不開了。但我們找到了前輩們留下的記錄,綜合我們得到的信息,我預感到我們距離開始第一次掌控空洞的嘗試不遠了,我會想辦法把這些信息在我死前傳出去,希望有外界的同伴能夠接收到。”
“逐異者……”諾拉低聲喃喃了一句,冷淡的臉上逐漸浮現凝重與費解兼具的神色。
另一邊,戴晟還在閱讀手中的筆記本:
“我們探明了空洞内兩種特殊門扉的規律,它們分别是神聖之門與變節之門。其中,前者的出現沒有前置條件,會随機出現在空洞各處,我們用攜帶進來的動物進行嘗試,發現進入神聖之門的生物會受到空洞力量感染,轉變為怪物。另外一種變節之門則擁有前置的出現條件,那就是外來者内部出現一定程度上的‘分裂’……”
其他人走到戴晟與諾拉二人之後,在這散步的桌椅間搜索。芙洛拉在一把斜插地面的木凳子周圍轉悠了一圈,最終蹲下來——在木凳子底部,抽出了幾張被黏在凳子上的便簽。
相比戴晟與諾拉發現的筆記的有條不紊,這幾張便簽上的文字就淩亂多了,芙洛拉幾乎能感受到書寫者當時的恐慌與無助。
“我被困在了這裡!”
“如果有人能看到這張便簽,我叫伯尼·霍伊爾,是亨廷頓市的一位銀行櫃員,我被困在了一個奇怪的地方,請救救我!”
“牆壁!牆壁!門!”
“到處都是一模一樣的房間,我永遠都出不去了!”
“我看到了一扇門,我受不了了,我會開門進去,世界,永别了。”
戴晟這邊,對于空洞規律有條不紊的記錄還在繼續:“我懷疑變節之門與神聖之門帶有一定意義上的連貫性,如果一支隊伍被變節之門影響,加深了内部的隔閡,或許他們會主動投身神聖之門,以換取更強大的力量,來消滅分裂後的另一方——我會如此猜測,是因為這一場景已經在我的隊伍裡發生了……”
諾拉這邊的人皮紙則翻到了最後一張,不再是冷靜的回報,而是一份近乎自嘲的自白信:
“我們是逐異者,我們是追逐怪物之人,我們是探索未知的學者與調查員,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野心變了味呢?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從最開始的解析怪物,變成了想要掌控怪物呢?
追逐比自己熾熱太多的太陽之人,必将被太陽焚毀殆盡。我不知道等我的信息傳出去時,外界還有沒有逐異者存在。但我想,逐異者的理念與知識,總歸會以某種方式傳承下去的吧。傳承者們,我想從我個人的角度警告你們——不要妄圖掌控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