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妍主仆二人匆匆趕到後園谷口，卻與姨娘李虞氏不期而遇，李虞氏一手搭着絲蘿的前臂本欲上輿離去，見到她主仆二人便站下了。

窄窄的□□，兩旁的重瓣茉莉開得正盛，白蕾點翠，原本濃郁的香氣被朝露一沁清雅襲人。

“喲，這都什麼時辰了，還蓬頭垢面的？”李虞氏伸指掐下一朵含苞欲放的茉莉，嫩綠的莖汁染上了豔紅的丹蔻。

瀾兒素來怵李虞氏，生怕行差踏錯，規規矩矩上前作禮道：“夫人早。”

李虞氏冷哼一聲：“你這賤婢倒會說話，都日上三杆了，還早？”

李初妍有心不跟她起沖，目光越過李虞氏和絲蘿，隻待她們離去。

“知道的說容親王府的郡主尊容欠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裡來的野丫頭呢！”李虞氏斜睨着李初妍，姣好的面容滿是譏诮。

李初妍到底沒逆來順受的涵養，“瘋丫頭也好，野丫頭也罷，不勞姨娘操心。”

李虞氏十四歲進府至今，憑着出衆的姿容和過人的手腕，從一個卑微侍女一步步走上主位，更給容親王府添了一位公子。從此，母憑子貴，她仗着王爺的恩寵備享尊榮，一度在這王府後院裡任意行事、說一不二，俨然就是主母。直至八年前冊立世子，因嫡子體弱，唯恐不壽，她以為自己的景兒也有機會，但在儀典前夜，那個對她寵愛有加的枕邊人卻清清楚楚地告訴她，非嫡長子不得立！她心有不甘，卻讓他拂袖而去，回眸時那陰冷的眼神讓她至今不寒而栗，也讓她從此斷了非分之想。

冊立儀典上，嫡長子清俊出塵，容親王偕同王妃端坐上位，珠聯璧合、佳偶天成，禮樂聲中上演的一幕幕仿佛是最平常人家的夫唱婦随、父慈子孝，而她和她引以為傲的景兒不過是壁上旁觀之人。那一刻，她才明了自己平日裡仗着恩寵作威作福，不過是王妃冷眼旁觀的“縱容”，不過是自欺欺人，即便王爺與王妃再不親睦，她還是他名正言順的正妻，至死都是！而她，除了側室還是妾室，她的景兒是容親王府的二公子，庶出！

李初妍一句“不勞姨娘操心 ”，此時聽在李虞氏耳中格外刺耳，仿佛意有所指。她努力掩飾心中忿恨，想表現得不那麼在意，卻已扭曲了面容。“你這算是是提醒我嗎？我再不濟，也是這親王府裡受過封的側室，你呢？還當真覺着自己是金枝玉葉的郡主？”

“這是先帝親口所封，難道姨娘覺得有何不妥？”李初妍反問道。

“你……”李虞氏不禁為之氣結，咬牙道：“好你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即便你是郡主又如何？你以為仗着王爺寵你，就可以不把我這庶母放在眼裡？王妃與世子處處護着你，你就當真不知進退了？今日我斷不與你善罷幹休！”

“姨娘，扪心自問，你何時與我幹休過？”李初妍不無倦怠道。她堅信自己和李虞氏前世有仇，而且還是不共戴天之仇，否則為何喝了孟婆湯也忘不幹淨？

“好……”李虞氏怒極反笑，指尖的茉莉被揉撚成汁，“我倒要看看今日誰來為你出頭，絲蘿！”

“夫人，”絲蘿本就性子尖刻，礙着李初妍的身份不敢過于顯露，現下主子有命，答應得毫不含糊。

眼瞅李虞氏身後連擡輿的跟着十來個仆從，瀾兒生怕主子勢單吃虧，顧不得心中犯怵，“撲通”一聲跪下，話音裡已帶了哭腔，“夫人，您是長輩，求您寬宏大量，大人不計小人過。”

“長輩？你郡主眼裡可曾有過我這個長輩？”李虞氏冷聲道。

初見這丫頭，不過四五歲光景，無論如何都不肯喊她一聲“姨娘”，倔強的目光裡隐隐含了懼意，仿佛遇上了兇神惡煞，當着滿園子人的面，直讓她下不了台，一時令她惱羞成怒，罰這丫頭跪了半個時辰。誰承想，翌日王爺竟命人找了她去，言下之意，倒是她失了胸襟。聰明如她，當時婉而稱是，心内的嫉恨就此悄無生息地生了根。

偏這丫頭小小年紀也不知有何異術，王爺對她從無半句重話，但凡她開口沒有不應允的，去哪都願意帶着她，阖府上下除了身份尊貴的王妃，哪個不看王爺的臉色，唯有這丫頭從來都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還能使王爺喜笑顔開。她的嫉恨随着王爺對這丫頭的百般寵溺與日俱增，處處與之為難。誰承想，那年先帝誕辰，王爺偕王妃與世子進京賀壽，這丫頭到車前話别，王爺臨時起意竟帶着她一起進京去了。回府之時，這丫頭已是先帝親封的菁若郡主，讓她一腔恨意無處發洩，幾欲咬碎銀牙。

“瀾兒，起來！”李初妍清冷了小臉，倔意上湧。自幼時初受李虞氏責罰，就對她心有抵觸，這些年來有增無減。年歲漸長，到底身為晚輩，總想着能避則避，奈何總有避之不及的時候，比如眼下。

“郡主，您就服個軟吧！”瀾兒輕聲央求道。

李初妍一邊拉瀾兒起身，一邊道：“我并無過錯，為何要平白服軟？”

“你不敬長輩，還說無過？今日我少不得替你母妃教訓教訓你。”

“恐怕姨娘沒那……”李初妍話音未落，耳邊一聲脆響，左頰上已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瀾兒吓得失了神，呆了一下才搶上前去。李初妍一手捂了臉頰，眼中已泛了紅，一瞬不瞬地瞪着李虞氏。

瀾兒早已落下淚來，連連問：“郡主……郡主……怎麼樣？”李初妍隻覺着左頰火辣辣，仿佛連喉頭也梗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