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飛驚提着燈,款款走過被月光、花香和蟲鳴聲籠罩的花園。
路過林詩音的院落時,他遙遙一望,發現林詩音的閨房竟還亮着燈,雖然有所遲疑,但最終還是選擇了上前拜見。侍女恭敬的将他到來的消息傳入内室,沒過一會兒又恭敬的走了出來,低聲說小姐請他進去相見。
林詩音正端坐在書桌前讀書,見他過來,不由放下手中書卷,關切的對他說道:“狄大哥,這幾日,你一直在為龍大哥的病奔走,真是辛苦你了。在外面,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她對狄飛驚的武功高低毫無概念,因而這關心全然是發自内心的。狄飛驚心底一熱,也情不自禁的放緩了聲音說道:“不礙事,倒是小姐你,照顧龍大俠原本已是辛苦,怎麼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他擡起眼睛看了看林詩音放在桌上的書頁,見并非是她平日裡愛看的詩集、經史,而是一本醫書,原本和緩的臉色頓時又沉了下去。林詩音卻一無所察,反而笑着解釋道:“白日裡,我怕龍大哥出事,輕易不敢離了他左右,隻得晚上回來翻上幾頁書。可你别說,我素來都不愛看這等書,如今看了,卻也覺得它雖枯燥,卻比我平日看的那些書有用許多,你說,是不是一定要經曆一些事,方才知道有些東西的可貴呢?”
可她是千金小姐,金尊玉貴,家中自有大夫服侍,過去哪裡需要自己看醫書呢?狄飛驚心中對李尋歡和龍嘯雲都頗為不滿,前者是每日外出,把家裡的重擔全扔給林詩音擔着,後者呢,真當自己看不出他的病因不成?他若是裝病,狄飛驚有一百種方法能讓他顔面掃地,灰溜溜的滾出李園,偏偏他卻不是,又并不曾故意糾纏林詩音,倒叫自己投鼠忌器,一時不好動手了。
偏偏這個時候,林詩音又對他歎道:“其實,我在這園子裡足不出戶,怎麼也辛苦不到哪兒去,倒是表哥,這些時日一直在外奔波,每次回來隻看看龍大哥,便又走了,上次我瞧見他臉上憔悴的狠,想讓他喝碗補湯再走,誰知道湯還沒熬好,他已經出門去了。”
她的話語間固然少不了哀怨之意,但更多的卻是對李尋歡的擔憂和心疼。她和自家表哥從小一起長大,當然知道他有多講義氣,多在乎兄弟,會把龍嘯雲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隻是出于妹妹和未婚妻的立場,她更希望他多愛惜自己罷了。
聞言,狄飛驚暗暗皺起眉,決定下次李尋歡回來的時候,自己要單獨找他談談。他為兄弟舍生忘死,那當然沒有什麼錯,因為少有人能做到這樣的事,是以狄飛驚也十分敬佩他,但他這樣完全把未婚妻抛在一邊的做法,就很讓人看不過去了。
畢竟,眼前的這位少女,她是多麼寂寞啊。盡管這園子裡有無數的人陪伴着她,但終究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一個,這種寂寞,雖不是孤獨一人,無人作陪,卻是縱有千種風情,也無人可說。
獨在異鄉為異客,他時時都能感覺到這種難言的寂寞,自然不希望這位收留自己的、善良溫柔的女孩也感受到同樣的痛楚。隻要是能夠幫助到她的事,他都一定會為她達成!
但這個時候,哪怕聰慧如狄飛驚也并不知道,李尋歡再回到太原的時候,并非是一切好轉的開始,正相反,他帶給林詩音的,完全是出人意料的、難以言喻的痛楚。
——因為他并沒有返回李園,而是一人一馬,直接住進了青樓。
狄飛驚得到消息以後,立刻令園裡的下人都閉上了嘴,誰也不準透露給林詩音知道。随後,他獨自一人離開李園,往李尋歡入住的花樓而去了。
他抵達這間名為“天香樓”的花樓時,李尋歡正坐在樓上的廂房裡喝酒。他本來就生得俊秀出塵,哪怕此時放浪形骸,坐在一衆倚樓賣笑的風塵妓子之中,也潇灑随性,風采斐然,仿佛明珠一般大放光彩。
他握着酒壺自飲自酌,不時和身邊的嬌豔女子調笑一二,吃着她們青蔥指尖遞過來的剝好的水果,整個人樂在其中,渾然忘我,哪怕狄飛驚走到近前來也沒有發現,還是他身邊的花魁嬌笑着推了他兩把,流轉的眼波朝着狄飛驚睇了兩眼,他才回過頭來,輕描淡寫的看了看他:“是你啊,狄管事,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