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這繁華人間時,已是元啟五百年的深冬,伶漪跟着師兄師姐們下山,推開沉重山門,進入到那繁華王都裡去。
大雪紛飛,銀霜滿天,昔日繁華的街道此刻空曠而寂寥,偶有幾個商販孤零零地蜷縮在角落裡,等待生意到來,然而卻無人光臨。
他們打量這一行人,注視着他們腰間的佩劍,以及整齊劃一的月白道袍,那是宗門的标志,是救世的象征。
商販們眼神迷離,聚在一起小聲嘀咕着話語:
“不知這次千月岩派來的人能否順利除祟。”
“别是又像前幾個人那般白白枉送了性命。”
“诶,難呦,難。”
……
伶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街市四周,她極力壓抑着激動的心情,因為這是師尊第一次派她跟随師兄師姐下山除魔衛道。
也是她重生後第一次離開那令人厭惡的仙門。
說來奇怪,她重生了。
伶漪千年前,曾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她屠了嶽華神尊的仙門,一度成為當世第一魔力最強的尊者。
距離稱霸三界隻剩最後一步——找到破仙劍,刻印自己的靈魄印記。
至此,伶漪算是報了滅門之仇,再無牽挂。
可就在她拿下破仙劍,劃破掌心滴血刻印時,本已身死的嶽華神尊卻突然出現!而後抱着她一同跳入火海深崖!
巨大的法印在周身閃現,伶漪竟就這樣被封印在了地底深處,再也難見天日……
造化弄人,封印時,一個仙門子弟無意靠近陣法,魂魄被吸入火海。
伶漪拼盡全力抓住那抹被魔力侵蝕的孱弱魂魄,本想死前轉換靈魂,可沒想到還是失敗了。
她閉上眼睛,遺憾地結束自己輝煌的一生。
……
但再睜開眼時,自己竟變成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嬰兒!
一群仙門子弟圍在她身側,又是戳她的小臉又是要抱着她親昵,伶漪使出吃奶的力氣掙紮,可卻引得衆人哈哈大笑,抱她抱的更緊……
伶漪:這是發生什麼了……?
直到後來伶漪才知道,她竟是重生到了那個同名同姓小仙子的身上!
小仙子不是死了嗎?伶漪奇怪。
原來那小仙子被她的師尊從深淵裡救下一縷魂魄,起死回生,魂魄在蓮花池裡将養了百年才存活下來。
所以才有了現在的她。
-
師兄領頭進了一家客棧,大家落座休息,派出幾個人打探消息,順便鞭策一下隊尾愣頭愣腦的小師妹。
“伶漪,一會若遇到什麼危險,你就躲在我們身後,什麼都不要做。”大師兄認真叮囑。
“拿好師尊給你的鞭子,好好站在裡面千萬不要亂跑。”大師姐嚴肅說道。
人怎麼能站在鞭子裡呢?
鄰桌偷聽到修仙之人說話,好奇心頓起。
伶漪隻是點頭,師兄師姐的話一路上聽了不知有多少遍,她耳朵都要長繭子了。
烈火長鞭是師尊給她的仙器,不作攻擊,隻為防身,若遇到危險,将鞭子在地上圍成圈,站在裡面邪魔便不敢近身。
但提起這個伶漪就來氣。
她一直很想有把長劍,可這具身子靈力低微,識海未開,什麼武器都使不得更發揮不出威力,甚至經常還會傷到自己,所以師尊隻能給她防身的仙器。
造化弄人,都怪當時魔力侵蝕了這縷魂魄,才讓她變得那麼弱小。
伶漪咬牙,她要找個機會離開。
可當小二端來美味飯餐,伶漪又立刻雙眼發亮。
“這具不争氣的凡人身體,區區一點美食就弄的走不動路!”
伶漪憤恨地夾菜。
叮……叮當……
伸手夾菜時伶漪腕間的鈴铛叮當作響,引來許多客人回頭圍觀,他們神色怪異,像是在看一隻從靈山偷跑出來的小動物學人如何用筷子夾菜。
師兄師姐們表情有些不耐煩,向那些不禮貌的視線回瞪過去,但伶漪卻鎮定自若,她早已習慣了這些眼神。
這鈴铛不是防身的法器。
而是防止她逃跑的。
-
自小時記事起,宗門裡的師兄師姐們雖萬般疼愛她,但私下裡卻會對她眉心的印記議論紛紛。
“紅蓮業火,怕是不詳之召。”
“小小的一個孩子,怎麼身會沾染這麼重的殺孽,不知道師尊是怎麼想的……”
“噓!子衿師兄切莫說這些,今日的話我隻當沒有聽見過,來日師尊問起,我們都隻把伶漪當做最疼愛的師妹,除此之外,别無他意。”
伶漪眨巴着大眼睛躺在搖籃裡看着不遠處的師兄師姐,他們竊竊私語之餘不忘朝她這邊看來,眼神中寫滿了謹慎和可憐。
伶漪冷笑。
可憐?你們普普通通一介凡人,居然敢可憐我這蓋世魔尊!
伶漪掙紮着小身子要起來打回去,這種氣可不能白白的受了,可她身子柔軟,還沒撐起來走兩步就被師姐注意到,大步跑來将她從搖籃裡抱起。
“伶漪乖,伶漪乖。”師姐柔聲哄着她,将她從搖籃裡抱起來上下左右的颠。
伶漪手指在半空畫圈,頭暈乎乎的眼冒金星。
“可惡的仙門,快把我放下來!你們這是被我發現了詭計,要謀我的财害我的命!放我下來!”
伶漪咿咿呀呀的發着一長串不成文的音節,惹的師姐更為憐愛,她輕輕親了伶漪的額頭,最終将已經被颠暈過去的伶漪放回搖籃。
“多麼可愛的孩子啊,瞧這嫩白的小臉,以後一定是個大美人。”
伶漪暈暈乎乎被塞進了柔軟溫暖的小被子裡,最終決定下一次再找他們算賬。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伶漪憤憤地想着,除去這些不足為懼的弟子們,她真正憤恨的還有另一人,那就是把“她”從無盡深淵裡救回來的諱時尊者。
“當年九重魔域崩塌,若不是諱時尊者心善,不願傷及無辜孩童,才不會把她一介孤兒收作門下。”
這是諱時關于她來曆的對外的說辭。
伶漪冷笑。
這位諱時尊者從沒有告訴其他人這具身體的魂魄原是他那個小徒弟的。
衆人隻知他憐憫衆生,卻不知他藏的什麼龌龊心思。
後來年歲漸長,伶漪漸漸發現自身體質差異,她一練仙術,體内的寒冰之氣便會布滿全身,指尖睫羽結滿霜寒,凍的她瑟瑟發抖,什麼劍都拿不穩。
諱時尊者知道後,探了她的靈脈,發現她體内靈氣稀薄低微,氣息混沌無序,于是斷了她所有仙法課程。
至此,伶漪成了門派裡最無能無用的小師妹,她看每一個人都覺得在鄙夷她,她憤恨那充滿憐憫的目光。
伶漪自此更加厭恨這僞善的仙門。
-
“知道啦,我會好好聽師兄師姐的話的。”伶漪點頭聽話,但眼珠轉動,心裡做了另一番打算。
今天是個逃跑的好日子。
隻是這手鍊……
伶漪看着腕間閃爍的銀鈴手鍊,心裡發愁。
她在門派裡過的并不開心,時常想偷跑下山,但每次都會被諱時尊者發現,因為有一個古闆讨厭的守山靈獸總給她師尊告狀。
不僅告狀,還讓師尊給她手腕上戴了北境玉山石做的銀鈴手鍊,既能壓制她體内寒氣,又能防止她遠離自己視線。
但伶漪不放棄,大丈夫能屈能伸,演戲誰不會啊,于是她努力撒掃了三個月的山門,還在靈獸面前好說歹說,終于向師尊求了這次下山遊曆的機會。
看着她再三發誓一定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不給大家拖後腿的努力樣子,諱時無奈,最終放她下山了。
“狗東西,總有一日要讓你對我苦苦哀求,跪地求饒!”伶漪收斂了無辜可愛的撒嬌,轉身氣的牙癢癢。
伶漪這些年仙術沒學會多少,說謊話裝可憐的本領倒是練的爐火純青。
她簡單收拾了包裹,裡面是她這些年全部的家當。看着巍峨伫立的山門,伶漪心裡五味雜陳。
此次下山,恐怕不會再回來了。
-
飯後大家分組前往各處探尋消息,伶漪因靈力低弱,需要保護,于是被分到了她最讨厭的歡合師兄那裡。
歡合師兄什麼都好,就是人無趣極了,看她就像是在看一隻被繩索圈禁的靈獸。
師兄冷眼瞅着她,剛一出門就狀似無意地伸腿絆了她一腳。
“伶漪,我們師兄幾個不是不想照顧你,隻是任務繁重,實在是顧不來,你自己好好跟着,千萬别給我們找麻煩。”
伶漪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污雪,起身點頭如搗蒜,她一動腕上的鈴铛就叮當作響,歡合師兄表情更為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