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牙疼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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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衡九年冬。
天從早上開始壓着,烏雲層層疊疊,暗沉的人心裡發慌。
隻是在這樣的天氣裡,推推搡搡站在街道兩邊的群衆卻是滿心暢快。
長街盡頭,有人尖嗓,高聲道一句:“容賊來了!”
刹那間,喧嚣的街道一靜。
随着丁零當啷的鐵鍊聲響,遠處足有兩米高的站籠被錦衣衛押送着而來。
站籠四面盡是木制,将籠裡的人遮了個全,僅靠着上方圓形孔洞卡着的人頭才敢确認,這當真是容賊,當今權勢滔天的攝政王。①
容賊容烨,自聖上登基便開始輔佐朝政,權勢滔天。皇帝初時年歲小,被他借着輔佐朝政的名義架空,實權全無,淪為傀儡。
他把持朝政多年,做盡被天下唾罵的惡事。不論是多加兩成的丁稅,命上萬人在一月間修建大壩害死千人,廢除官僚體系的世襲制,還是勾結外賊,在三國開戰敗北,害死數萬将士等等。樁樁件件,皆是重罪。
“就是你害死了我兒!”
倏然,寂靜的街道間驟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婦人聲。
一名女子猛地從人群裡鑽出去,站到站籠前,擡手一揮,碗裡盛着的雞蛋液混着爛菜葉,兜頭朝站籠露出的人頭潑去。
“啪”“啪”兩聲。
站籠太高,女子悲傷憤極的情況下,仍沒能完全潑在那容賊露出的腦袋上,隻有幾個菜葉子飛濺而出,打中了他的腦袋。
在旁押送的錦衣衛裡,一人下意識握緊劍柄,又被人按下。
那人低語:“不用管,他已經不是攝政王了。都要斬首了,還怕什麼。”
他松手,心道一聲是也。卻仍忍不住側頭看向站籠裡的人。
容烨的身量很高,就算是兩米高的站籠懸吊着,那張臉上也沒露出猙獰痛苦來,反而仍舊散漫。
他不甚在意的搖搖頭,挂在腦袋上沒掉下來的菜葉子就順着他的力道滑落而下,耷拉在臉邊。
他看上去有幾分嫌棄,目光冷然地瞥了眼那婦人,大概是想殺。但他已然動不了手,便合上眼,眼不見為淨般。
僅僅這麼一副姿态,已經任人宰割的面貌,握劍的錦衣衛卻仍打了個冷顫。
攝政王容烨在位多年,暴戾恣睢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便是這幅模樣,他仍打從心底懼怕。
沒人管那婦人,那婦人尖聲叫喊,仰着頭淚流滿面。然而隔着朦胧水霧,她看着容烨懶懶合上的眼,剩下的哭喊話語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卡住了。
“你個沒良心的奸人!”她氣急敗壞的重重捶打了一下站籠。
籠子太高,她踮起腳尖也夠不到上面的腦袋,隻能這麼捶打着,打得指骨通紅。
她罵:“你害死我兒,害死那麼多的百姓将士,你怎麼還有臉活在這世上!”
容烨沒睜眼,聽着她的話,隻是輕嗤一聲,慢聲道:“這般想本王死,那便讓開。”
他懶懶道:“你擋着本王上路的道了。”
“來人。”他習慣性命令着,“帶下去。”
握劍的錦衣衛下意識上前一步,劍出鞘三分,對着婦人道:“夫人請移步。”
這一連串動作做完,他才反應過來什麼,冷汗“唰”地下來了。
“你也是那賊子的人!”婦人瞪大眼,毫不畏懼地推搡着他,朝着周圍大喊:“各位看啊!容賊還有走狗!”
“退下!”
握劍的錦衣衛後方,指揮使方晉按住他的肩,将他往後一帶。
他神色肅穆,目光看着婦人,又緩緩掃過躁動起來的圍觀群衆。
“容賊即将行刑,在下知道各位都恨不得啖他肉,既如此,那便不要攔着。”
“錦衣衛不會攔着諸位抛物,也不會攔着諸位的嘴,隻一個要求,便是不要擋路。”
“夫人,若真想為你兒報仇,那便讓開,将這賊人送到斷頭台去!”
方晉聲音洪亮,他高聲道完,街上聽見的人随着他最後的話音,跟着道了一句:“送到斷頭台!”
整條街齊齊高喊着:“将他送到斷頭台!”
婦人淚眼婆娑地讓開了路,被攔住的站籠繼續前行。
沿路的百姓高聲喊着那一句話,嗓子啞了破了都不在意,目光一道一道從四面八方釘在容烨臉上。
他們扔着手裡能找到的東西,爛菜葉臭雞蛋,一股腦的全往站籠上扔。力氣大的能直接砸在容烨臉上,力氣小的扔在籠子上,刺鼻的臭雞蛋味也能補上傷害。
合着眼的人卻在這麼多的攻擊下沉寂着,沒有絲毫波動。
直到上了斷頭台,站籠打開,他才睜了眼,頗有幾分倦怠的擡手,将臉側濺上的雞蛋液抹掉。
華服褪下,隻着一身囚服的他未束發,披散的墨發上沾着的雞蛋液去不掉,沾着的菜葉掉不下,臉上的灰蹭不掉,滿身狼狽。
容烨輕歎。
他被人反綁着跪地,行刑的監斬台在人流量最多的市場口,所有人聚在這裡,滿心盼望着他死。
行刑的劊子手拖着刀,有些鏽的刀在地上摩擦着,發出“滋啦”“滋啦”的響兒。
監刑官則捧着明晃晃的聖旨,站在他身前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罪臣容烨,勾結外賊,害數萬将士慘死邊關,罪不可赦!在位九年,打壓百姓,高收丁稅,使百姓民不聊生,此罪一;累萬人修建大壩,害死數千人,此罪二……”
他一連念了十幾條,念的口幹舌燥,嗓子發啞。到最後結語,他聲調猛然拔高,尖聲道:“今賜罪臣斬首之刑,以安民心。欽此——!”
“斬首!斬首!斬首!”
他話音方落,圍觀人群高舉着手臂揮舞,整齊劃一的高喊。
監刑官退到一旁,劊子手上前,站到容烨的側後方。
他手掌寬大,這些年手下的這把唐刀斬了數十人,早已熟悉這流程。隻是看着那張倦怠的臉,卻仍打了一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