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氏宅,書齋。
“噼啪”一聲。
上好的千峰翠色盛着剛泡好的茶水被人摔落在地,滾熱的茶水濺落在月白的衣擺上,染上滴滴水痕。
溫克行陰沉着一張臉,怒火盛的他手指抖着,茶杯碎了也消不了分毫火氣,眼瞪着站得筆直一副弱柳扶風樣的嫡子,氣得心嘔。
“溫雁,你在威脅我?”
他冷冷看着人,皮笑肉不笑地提提唇角:“我告訴你,這件事你沒有選擇的餘地!能被襄王看上是你的福氣,豈容得你來不嫁!”
溫雁帕抵着唇,被他吓到般,悶着嗓子咳了兩下。
“父親哪裡的話。”
他放下手,眉眼淺淺彎着,唇角的笑比之溫克行真了三分,那張唇一張一合吐出的話,卻讓溫克行氣得險些一頭栽過去。
他笑吟吟道:“孩兒分明是在為父親分憂解難。倘若孩兒嫁于襄王為妾,父親在外可就得擔上一個賣兒求榮的名聲,您正是晉升之時,此事若被那位知曉,怕是信手一揮,您的官帽就戴不穩當了。”
“孩兒亦知您為難。”
他杏眼圓潤沒有棱角,眼瞧着人時沒有半點鋒芒,溫馴的讓人提不起警惕,可那張嘴甫一開口,溫克行就晃了晃身子:“所以深思熟慮許久,才敢來同您言說。襄王無職在身,卻是皇家人,草草推拒定會落人面子,屆時他同那位說道兩句,您的官帽又該落下三分。”
“孩兒憐您,不忍看您如此,才忍着心痛向您斷絕關系。自此孩兒一人,便是得罪了襄王也波及不到您,您亦不會丢了烏紗帽。”
“信口胡言!”
溫克行胸膛起伏,随手抓住桌上的毛筆朝人丢去,恨不得縫上那張嘴。
他怒道:“别以為我不知你打的什麼主意!你若真為了拒嫁斷了親緣,這門裡門外才是真的笑話!”
“是您鑽了牛角。”溫雁側身避開那隻筆,垂眼瞥過筆尖的墨痕,朝旁移了兩步。
他嘴角的笑淡了一分,“孩兒真斷了關系,您大可向外垂淚兩行,言‘襄王逼婚,我兒不堪受辱,自斷親緣不涉家眷’,料想見此之人都不忍心再多言。”
“孩兒言盡于此。”
欣賞夠了那張氣成豬肝色的臉,溫雁作别,體貼道:“您再想上兩日,孩兒等着您的義絕書。”
“哦對了,”
出門之際,他想起什麼,回身一笑,“想來父親是不願丢了官職,蒙上污名的。孩兒亦想多活上兩日,雖生來命賤,但也不願草草而過。”
“您慢慢想着,孩兒先告退了。”
他推門,不等溫克行再多說什麼,揣着手離去。
隻餘溫克行一人大喘着氣,連連順着心口,險些氣得背過氣去。
……
溫雁回到他住的西院,等候許久的小厮伍玖忙迎上來,觀察着他的神色小聲問:“公子,事兒成了嗎?”
溫雁未語,進門後才道:“成了一半。”
他回身看着伍玖,再問了遍:“你當真要跟我走?”
“當真!”聽他這樣問,伍玖拍着胸脯,認真道:“是公子當年收留了小的,公子去哪小的就跟到哪。”
他身子闆小,已有十八歲,身高卻僅僅隻有七尺。幼時落的疾,讓他注定長不了多高。①
相貌端正,瞧着老實,跟了溫雁七年,是溫雁最信得過的人。
溫雁點頭:“好。”
他忍不住笑,偏頭看向窗外隻剩枯枝的梨樹,又有幾分出神。
“十七年了。”
他喃喃然。
伍玖跟着他多年,最是知道他這些年在溫宅的日子。明明是嫡子,卻因着體弱多病鮮少出門,世家公子間熟知的,全是溫克行的庶子溫書。
溫克行偏寵妾室,溫雁母親與他本約定好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婚後沒多久,在她懷上溫雁的那段日子,他便納了妾。
受此等打擊的溫母心神動蕩,險些小産。後來便是穩住了胎,仍早産下了溫雁,又産後抑郁,不久便病逝了。
溫雁幼時與溫克行便不親近,溫克行明面上說不上苛待他,該有的他都有,身子骨不好所以每月都要喝的名貴藥材亦沒給他斷過,卻從未給過片刻的父子情。
今春吃年夜飯時,照舊無人來叫溫雁。伍玖去後廚端飯時,看着熱火朝天給主家做菜的廚子,隻覺心疼。
隻是不受重視便罷了,今春溫雁難得出門一趟,便被好美色的襄王看上,派人來府裡求親,要納溫雁為妾。
堂堂三品官員嫡子,嫁給一個閑王為妾,簡直荒謬!可偏偏便是這樣,溫克行還是同意了襄王,要把溫雁嫁過去。
且不說溫雁嫁過去是做妾,單說那襄王便不是個好的。他正妃是女子,十幾房妾室卻有男有女,不時便會有死掉的妾被扔到亂葬崗,足可見下手之狠和髒。
然如此,溫克行都能視而不見,隻顧着一點利益便迫不及待的想送走溫雁。
伍玖從沒想過溫克行能賣兒求榮到這種地步!
可這也從另一方面印證了溫克行确實一點溫雁的感受都不在乎,怕是巴不得他早走早死。
溫雁出神不過數秒。很快回神,他想起襄王的行事作風,對伍玖道:“把我的荷包拿來。”
伍玖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眼睛瞪大了點,他想說什麼,又咽回去,神色肅然的去給他拿了。
溫雁走到榻邊,俯身從榻下拖出木箱,在瓶瓶罐罐裡找了找,拿出角落裡的青瓷瓶。
伍玖捧着荷包過來,看到他手裡的藥瓶,咽了咽唾沫,聲音一下子低了:“公子,真的要……?”
溫雁接過荷包,取出銀針,貼着袖口插了進去。
他一連插了六根針,确認兩邊的袖口從外看不出異樣,擡手晃動也掉不下來後,才有幾分好笑道:“想什麼呢。”
他屈起指節,敲了下伍玖的腦袋。
“他到底是王爺,雖按如今局勢來看,他落不得什麼好下場,但仍不是輕易能得罪的。”
他聲音放輕:“我殺不了他。”
伍玖松口氣。
他摸摸腦袋,嘿嘿笑了兩下,好奇道:“那您準備這些針是要?”
“襄王好男色,強取豪奪久了,就算斷絕身份後會有輿論興起,也難保不會暗中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