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離開後,溫雁雙手捧着明晃晃的聖旨,慢慢起身。
他單獨而來,不聲不響地帶着聖旨出現,丢下這麼個燙手山芋後轉身就走。
徒留溫雁堵着心,攥着玉軸的指尖用力的發白。
溫克行本對他沒什麼好臉色,可容烨整了這麼一出,他對溫雁的态度就截然變了。
他掃了眼溫雁手裡的聖旨,搓搓手,聲音不自覺放的很低:“雁兒,你何時認識的瑞王?”
溫雁低着頭,額發擋住眉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溫克行等了兩秒後沒聽見聲兒,眉皺起,呵斥道:“溫雁!”
“沒聽見我的話嗎?連你爹的話也不聽了?”
“義絕書給我。”
溫雁打斷他的話,露出的眉眼間難得帶着冷。
事到這種地步,溫克行是萬不可能給他的。他看着溫雁的姿态,凝眉道:“你在鬧什麼脾氣!”
“我告訴你溫雁,瑞王可非襄王能比。他握着兵權,兵馬現在仍在城外,實權在手,收我們九族的命隻是一句話的事!”
“你想靠斷絕身份來逃婚?便是你自絕,這婚你也逃不掉!”
“那正好。”
聽他說完,溫雁反而露了笑。
他臉色蒼白,嘴更是沒了血色,卻是提唇笑了下。
“黃泉路上這麼多人,也不怕寂寞。”
“你!”
溫克行勃然大怒:“我溫家是如何對不起你,又有什麼深仇大恨,要你這般記恨!”
“父親說笑了。”溫雁一雙杏眼清淩淩的看着他,柔聲道:“你與孩兒間,除了母親的命,哪還有什麼别的仇别的怨呢。”
溫克行的怒火猛得澆滅了。
他臉色漲紅,眼睛心虛的漂移了兩下,嘴上底氣不足的喝道:“你在說些什麼胡話!”
“是孩兒忘了,”溫雁看着他,又緩緩移向從後院趕過來的妾室許煙雨,笑容更深:“父親年歲大了,記性不好,不重要的人,想也記不了這般久。”
“許姨娘該是還記着吧。”
他笑着,趕來的許煙雨臉色青青白白,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雁兒哪裡的話。”
她不知道十一來此是來說什麼,隻見着溫雁手裡的聖旨,猜想是有大事落在他身上。不知是好是壞的情況下,她暫不敢得罪,挑着好話說:“姐姐風華絕代,我自是還記着。說起來,雁兒與姐姐可有七分相像呢。”
“是麼。”
溫雁抿唇,沖她溫柔的笑了下。
他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加上那雙圓溜溜的杏眼,無害又純良,漂亮乖巧的像個娃娃。
可許煙雨青天白日的,平白被笑出了一身冷汗。
溫雁柔柔道:“怪不得許姨娘總不願見我。也是,每日對着張死人的臉,怕總提心吊膽,生怕母親索你命來。”
“畢竟她走得太冤,走前都在念着你的名,對你記挂得緊呐。”
許煙雨僵住了身。
她下意識後退一步,躲避着溫雁溫和的目光,明明人瞧着那樣柔弱,隻是一個病秧子,可她卻有命被人盯上,随時能取走的恐慌感:“雁、雁兒這說的哪裡的話。”
她勉強笑着:“我同夫人僅有幾面之緣,哪得她這般牽挂。你那時年歲小不記着,她走前喚得可一直是你的名字,心心念念的放不下你。”
溫雁不語,隻靜靜看着她。
正堂就站着許煙雨一位女眷,她的兒子溫書眼見着母親臉色蒼白,忙跑過去扶住,帶着幾分怒氣的瞪向溫雁:“被瑞王看上就是不一樣,這就想擺脫我們家了?我母親平日待你可有一分不好,容得着你這般欺辱!”
溫雁瞥去一眼,聲音徒然涼下:“我與你姨娘說話,豈容得着你多嘴。”
溫書被他的“姨娘”二字刺痛,怒道:“什麼姨娘?她是我娘!”
“父親親手養出來的孩子倒确實與您有九分像。”
溫雁輕嗤:“不辨嫡庶,不明尊卑。”
溫書噎住,臉漲的通紅,說不出話來。溫克行臉色更是難看,被嫡子說教得挂不住臉。
嘴裡湧上一股血腥氣,溫雁不動聲色的咽下。他懶得再多言,倦怠的垂眼,對溫克行道:“義絕書您最好盡快給孩兒,孩兒的脾性這兩日父親想必已經清楚。孩兒身子差,受不得風,便先走了。”
他不等溫克行再發作些别的,出了正堂,将聖旨遞給伍玖拿着,帶着人回屋。
……
回到院子,伍玖看着溫雁抿得發白的唇,心裡跟着悶得慌。
好不容易能夠離開溫宅,沒成想一道聖旨落下,竟要将溫雁許給瑞王。
瑞王是何許人?便是久居後院鮮少外出,伍玖也知道些風聲。
他是定梁帝的嫡長子,本是最有望繼承皇位的人,因着出生時天降異象,所以滿月就被封了王,得一祥字“瑞”。
本是闆上釘釘的太子,卻在他十二歲那年,皇後一脈的派系,即容烨的外祖父康國公被人告禦狀,言明其通敵叛國,洩露軍情給敵方,害死邊關數萬将士,緻使定國慘敗。
定梁帝大怒,當天便将皇後一脈的人下了大牢,連帶着皇後也被打入冷宮。在各項證據落實後,僅僅兩天就斬首了數百人。
皇後被賜鸠酒。定梁帝仁慈,沒對容烨下手,僅僅剝奪了他的皇子身份,貶為平民,将之流放到邊關來贖罪。
自此,京城再無瑞王,人人都要忘了這麼一号人,卻未曾想三月前,周邊兩國受不住嚴寒,意圖侵入定國土地掠奪資源時,被他帶領着将士打了回去。
十一年的時光,他在遙遠的西北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風聲壓的死,若非最後風頭太盛,定梁帝都不會知曉他已成了深得将士信服的将領。
緊急召他回京,明面上方辦了洗塵宴,明裡暗裡暗示兵權的事,結果次日就駕崩在了龍塌上。
這時間巧的明目張膽,明眼人皆知是誰的手筆,卻無人敢聲張。
無他,隻因容烨回京,是帶着兵的。
雖然僅有數千人,但在戰場上拼殺過的将士可完全不是京城裡養尊處優的禁軍能阻擋住的。
而後瑞王便已強勢手段接管了朝政,穩住了定梁帝突然駕崩混亂的局勢。
他回京不滿一月,可卻立足了威勢。定梁帝駕崩時,林貴妃的孩子三皇子試圖争權奪位,叫着為皇帝報仇的名号要捉拿瑞王,卻被他輕輕松松地摘了腦袋。
在京不滿一月,瑞王處理掉的人上至皇帝下至官員,少說也有幾十條命。
這麼一個活閻王,溫雁同他連一面都沒有見過,千想萬想都沒有想到會被他給盯上。
回到屋裡,他再壓不住,掏出帕子抵在唇角,将忍了許久的瘀血嘔出。
伍玖見他唇角的血,驚得忙放下聖旨,扶着他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