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軒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一瞬。
如同被毒蛇纏繞絞緊的窒息感壓迫着神經,他僵硬在龍椅上,眼睛受驚的收縮,久久沒能憋出一句話。
“陛下。”
倏地,耳邊響起仍舊帶着笑的聲音。
猛然掙脫出來,容軒無法抑制地深呼吸喘息,掌心一陣刺痛,血滴在明黃的龍袍上,他僵硬地轉頭,視網膜裡出現容烨那張臉後才徒然安心下來,有了實感。
他下意識道了聲:“皇兄。”
“諸位今日吵鬧到了陛下,沖撞了龍體,叫陛下腦袋都有些發昏了。”容烨輕輕一歎,道:“退朝吧,明日上朝再議,總要給陛下思慮的時間。”
“您說是吧,林大人?”
林鸠臉色這下是真真難看了。
他還真沒想到容軒和容烨的關系已經好到了這種地步,容軒還怯懦成這般,僅僅一眼便能被吓得神思不屬。
當真廢物。
到底年歲大了,他合眼壓下戾氣,道:“攝政王說的是。陛下既然身子抱恙,臣等自不便強留。”
容軒穩住聲,道:“那便退朝罷。今日之事,諸位大人且明日再議。”
……
下朝,容烨徑直去了禦書房。
容軒落他半步,進去時他已經坐在了禦座,提筆批閱着奏折。
“皇兄……”他捏着衣袖,走到桌案左側擺着的椅上坐下,低垂着腦袋,小聲道:“今日我又沒有做好。”
容烨尋常樣就是副笑面,隻是笑得薄涼,所以容軒總怕着。可他娘死了,原本就不受寵,如今坐在這椅子上,底下全是虎視眈眈的朝臣,他能依靠的隻有容烨,就算怕也隻能硬着頭皮去讨好。
容烨沒有停下動作,隻問他:“今日所議之事,陛下可聽懂了?”
容軒神色尴尬,“一、一知半解。”
“皇兄和林大人是在為丁稅吵,可是多收兩成丁稅的區别是什麼呢?”
容烨筆尖未停,眼裡卻劃過道涼意。
“陛下坐在這個位置上,便要記得憐天下。”他垂着眸,慢聲道,“丁稅是大衡内每一位百姓過十五便要交的人頭稅,一年兩收,分夏稅和秋稅,共計銅錢四百文。”
“富商多收一倍,官員多收兩倍。”
“然,尋常百姓正常一年的支出僅有一千文,稅務交了便僅有六百文。”
話到此,他終于擡眼,看向懵懂無知不知道什麼概念的容軒,心裡倏地閃過絲許躁意。
“陛下大概不懂這些錢能用來幹什麼。”他垂下眼,嘴角的笑更淡,“六百文錢,僅夠他們勉強活過一年,多的錢一分都花不得。”
“這是理想情況。倘若遇上去歲的暴雨天,或者山洪、瘟疫,一年到手的錢便更少了。”
“身有殘疾者不入稅,本王回京時見着些殘疾人,皆是為了逃去歲的秋稅,因着莊稼被毀沒了收成,便隻能斷臂斷腿斷指,來躲過官兵。”
“如今林大人還想要加征稅務。”容烨道,“陛下且細細思量,這稅可否加得。”
自是加不得。
容軒懂了,卻又仍舊不是太懂。但他不敢再問下去,隻順着容烨的心意道:“朕知曉了。”
“民生疾苦,朕知道該怎麼做了。”
-
容烨回府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溫雁。
溫雁住在寝殿後,他找人便找得更加方便省事,隻是原以為他會照常窩在屋子裡看醫書,沒成想這次進門卻撲了個空。
公孫桉聽到他回來後晃悠過來,見他滿屋轉着眉頭越蹙越緊,納悶道:“在找什麼呢?”
“爺爺,阿雁呢?”
容烨屋子裡轉了遍沒見着人,扭頭問他。
“娃娃出門去了。”公孫桉揣着手,道:“說是手底下的鋪子出事了,要忙着去看看,便走了。”
容烨一愣:“鋪子?哪家的鋪子?”
“進來敲門喊得說是普世堂的人。”
普世堂?
溫雁的事情容烨知曉大半,知道是他手底下哪個鋪子後點頭,大步朝外走。
公孫桉瞧他匆忙忙的身影,啧了聲:“成婚就是不一樣,黏人的不行,一點功夫都離不得人。”
容烨耳力好,走遠了也聽到點話音,他頭也不回地道:“阿雁體弱,本王自當多照看着。”
公孫桉想了想溫雁那柔弱無害總讓人不自覺想憐惜的乖巧樣兒,不得不承認确實如此。
那樣一個可人疼的娃娃,誰能不多看上兩眼?
…
溫雁不是第一次遇到來砸場子的人了。
但這麼頤指氣使,說着自家老爺官如何如何大的,倒是頭一個。
他跟着鋪子裡的藥童趕過去時,鋪子裡兩個老弱病殘拖着一個瘸腿一個佝偻身站在大門口,以身攔着不讓鬧事的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