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绡笑道:“一直穿在身上啊。”
隻是不是穿在上身,而是塞在了褲子裡,那衣裳本就輕薄,雲绡又瘦,一半塞褲子裡,一半綁在腰上披下,被外衣遮擋。
血迹早就幹了,她又熏了香,不太會露出馬腳。加上即便走到了驗傷那一步,也不會有人敢去動她的裙子,至多找個嬷嬷看一眼她的胳膊什麼的。
鐘離湛心道,她還真是有些聰明。
“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鐘離湛問。
雲绡眉目彎彎:“先吃東西吧,我好餓。”
她是真的餓了,剛說完這話肚子就發出了饑餓聲。
鐘離湛問:“你能離開這屋子?”
雲绡點頭:“大皇兄既然允許我回來了,便代表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我去膳房裡取今日的三餐沒有人會不給的。”
說完這話,她當着鐘離湛的面将腰帶捆了捆,似乎是被她藏在身後的骨劍不太方便,所以她還朝腰後摸了一下。
鐘離湛也不想,但他看雨看得無聊,難得雲绡醒過來精神不錯,他的目光就忍不住往她身上落,而後就順着她的那雙手,看向她纖細的腰肢,還有她的脊骨尾椎……
柔軟與溫度,似乎重新繞上了他的指尖。
移開視線,鐘離湛跟着雲绡離開了小院,這一次,他倒是有時間好好打量一番兩千年後的淩國王宮,與他過去的照國王宮有何不同。
建築變了,構造也變了。
他在世時,五族亂世已久,即便他成了曦帝,成了五族之首,世間也因為多年的搶奪和戰争變成了灰白色。
那個時候位低的人活着隻想填飽肚子,位高的人活着有些還不死心地想要成神成聖,即便蠢蠢欲動之輩被他按了下去,大部分人也得到了溫飽,可在他眼裡的顔色仍舊很少。
隻有天是藍的,草木是綠的,很多人的衣裳都是灰黑的,偶爾有些女子會在身上裝點些珠寶首飾。
他的王宮,不如顯帝的王宮富麗堂皇。
淩國的皇宮裡園林很多,幾乎每一個宮殿都自帶着前後的景,便是從雲绡住處去膳房這一路,鐘離湛就看見了六個形狀不同,周圍的植物布景也不同的水池。
有的架九曲橋,可從水上穿過;有的中心一座孤嶼;有的旁邊假山石叢很多,不知從哪兒引的水,嘩啦啦地流淌至水池中;還有的船亭斜靠着池邊,花團錦簇,輕紗飄香。
鐘離湛沒見過這麼多花。
他此生見過的花一隻手能數得過來。
田地裡的菜花,很醜但也能吃的菊花,可以入藥泡茶的忍冬,似乎還有他的寝宮前不知何時種下,後來勉強成活,但是開花十分慘淡,可憐兮兮隻挂了幾朵的海棠。
那海棠是怎麼種到他寝宮裡的?
鐘離湛看向不遠處開得極為繁茂,紅粉一片,幾乎要淹沒綠葉的海棠花,調動腦海中的記憶。
那個時候……他好像已經有些瘋了。
他不覺得自己瘋了,因為在此之前,他并沒有任何身體不适的征兆。但他的确像是昏迷了一段時間,自己的言行舉止不受控般,他甚至不知曾做過什麼,迷迷糊糊渾渾噩噩。
再度清醒後,那些人就都說他瘋了,做了一堆惡事。
而他清醒時,手裡正提着一個水壺,給那株小小的海棠花澆水。
有道聲音從腦海中傳來,是個女人,帶着笑意道:“希望你能活下去。”
那道聲音成了鐘離湛的警鐘,他後來提防了很久,疑心重重,将身邊所有可能給他下毒的人都排查了個遍,果然很長一段時間沒再發生什麼變故,他的身體也沒問題。
可他後來還是瘋了。
又瘋了。
“就這一點?”
雲绡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鐘離湛才從那些死了兩千年,已經變得模糊不堪的記憶裡回過神來,也沒再看那株郁郁蔥蔥的海棠花,而是瞥了雲绡一眼。
她站在膳房前,手裡端着的食盤中隻有一碗兩碟,碗裡稀粥,一碟恐怕能把人鹹死的黑漆漆的醬瓜,一碟寡淡無味的水煮菘菜。
雲绡道:“可我已經很多天沒領了,今日來怎麼也該把前頭的補上。”
“十一殿下,飯食每日都定量且有變,您沒來,那些菜也都浪費了呢……況且十一殿下您方才說您病了,病人吃得清淡些才好。”
說話的眼不是眼,鼻不是鼻。
雲绡垂着頭,露出一截白皙消瘦,能看見微微突出脊骨的脖頸。
她深吸一口氣,約是知道這個時候與膳房裡的人辯駁,恐怕明天來連幹淨的清粥都沒有,故而擡起頭朝那女人笑了笑:“多謝嬷嬷關心,那我明日再來。”
嬷嬷有些意外,平日裡雲绡可沒這麼好說話,今日怎這樣順從?想找個機會拿她把柄都拿不到。
鐘離湛看了一眼雲绡,又看了一眼那也不知在膳房吃多了多少油水堪稱肥碩的女人,眉頭一皺,對雲绡道:“走吧。”
雲绡一愣,垂着頭,眉毛卻蹙起來,他就這個反應?
鐘離湛又催促,甚至伸手推了她一下:“快走。”
雲绡咬唇,疾步往前走去,還沒走多遠就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尖叫。
她回頭看去,便見方才為難她的嬷嬷裙褲髒污,整個人站在原地直打擺子,噗噜噜的聲音不斷,還有洩物浠瀝瀝地從順着她的裙擺往地上淌,惡臭味就是雲绡離得這樣遠都隐約能聞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