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側目，見她這般緊張的模樣，大概已經猜出了她就是那位倒黴的設計師，紛紛閉了嘴。

當四周安靜下來，噩夢般的水滴聲在現場響起。

——滴。

——滴滴哒。

甘甯看到地上有一大灘雨水，保潔正在抓緊時間處理，可那水窪實在太大，保潔有些氣喘。

她循着水滴落的方向看去。

特意挑高的樓頂上，有維修人員在上面走動，光線明明滅滅，正是從那幾個漏水的小洞裡落下來的。

就在水窪的旁邊，聯合展廳的正中間，立着一睹臨時搭起來的牆壁，那是她特意要求的，用來做她最重要的一個裝置。

為了凸顯作品本身，牆壁被要求刷成白色，猶如一個箭頭，斜斜指向她的展區。

原本在照片中看着好好的，此時卻因為雨水的侵染，一塌糊塗。有的地方甚至還冒出了水泡。

工作人員急忙過來解釋：“前段時間，這裡斷斷續續來了幾場小冰雹，當時沒有檢修出問題，沒想到昨天一場暴雨，就把裡面的破洞暴露了出來。不過，甘總您放心，我們已經在搶修了，預計一個小時後就能完成。隻是……”

甘甯：“隻是什麼？”

工作人員：“隻是……那面白牆大概是不能用了，現在塗刷恐怕也……你看，要不要幹脆砸掉算了？”

甘甯環視四周。

除了她以外，聯合展廳的其他單位也已經來人，紛紛朝她投來探尋的目光。

其中有幾個，她曾在蜚聲貿易大廈中見過，雖隻是點頭之交，可她過目不忘，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因為葉雅苓曾同她介紹過——他們是蜚聲貿易一直合作的布料商和成衣品牌。

感受到對方的目光，甘甯眼神直接，不加任何掩飾地回看過去，隻一刹那的觸碰，對方便移開了視線。

諾大的會展中心，他們的地盤完好無損，獨獨甘甯的糟了天災。

呵，甘甯心底發笑——這些冰雹砸得可真是夠準的。

身旁的工作人員仍在眼巴巴地等着她指示，期望這位老闆是個明事理的，不要為難打工人。畢竟，發生這樣的事情，大家都是不想的。

場内的保潔很賣力，終于把地上的積水清理幹淨，頭頂的小洞也沒再往下滴水。

甘甯看着面前的一切，安靜得可怕。

程小鵬大概也是看出了端倪，覺得自己公司是被整了，想要上前理論，被蔔思凡攔住了。

她氣不過，又看向比她高出兩個頭的阿曼達，希望她能出點主意。

阿曼達卻不吱聲，隻斜斜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亂來。

良久，直到頭頂有電焊聲響起，甘甯終于看向一旁的工作人員，問：“我的東西應該都到了，放哪了？”

見甘甯沒有再提天花闆的事，工作人員心想她這是算了，提着的心終于落下，急忙笑道：“就在倉庫裡放着。您放心，倉庫沒有任何問題，我這就讓人把東西拉過來，一件不落。”

甘甯很有禮貌：“嗯，麻煩你了。”

工作人員離開了，人群也散了，各忙各的，唯有同展區的那些人還在關注她們的行動。

程小鵬不敢問甘甯，隻仰頭朝阿曼達耳語：“這要怎麼辦？要不我還是過去跟他們交涉一下，看看能不能換個别的位置？”

阿曼達一聲沉吟，輕聲道：“這個聯合展廳是老闆廢了很大功夫争取來的，位置雖不算最打眼，但人流量屬于第二梯隊，甯莨雲裳又是在其中最顯眼的位置，這個位置真的很好了。若是現在挪地，恐怕隻能挪到邊邊角角的位置去。”

“可是那面牆……”

程小鵬正說着，滾輪聲自遠處響起，不多時工作人員便把甘甯寄存的東西送到了眼前。

工作人員：“甘總，是放這裡嗎？”

“對，”甘甯點頭，“就放到我的展位裡，在離那面白牆五米左右的地方放下。”

對方不知道她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當是事情揭過去了，怕夜長夢多，甘甯又要反悔，便趕緊讓後面的師傅加速卸貨。

就在這時候，他們身後傳來陌生的聲音：“您好，我是小綠跑腿的，請問這裡誰是‘我是你大娘’？”

所有人轉頭看向眼前的小綠人，都以為他找錯了地方，隻有甘甯淡淡說道：“是我。”

小綠人看看四周：“東西放哪？”

甘甯指了指那面被雨水染得面目全非的白牆，說：“放那旁邊吧，不用靠太近。”

“好咧，”小綠人十分聽話，放完就走，“加急訂單已經送達，不要忘了給我五星好評哦。”

工作人員探頭望去，隻見跑腿送來一個看上去挺沉的箱子，不知道裡面都放了什麼。

甘甯看向身後的程小鵬，說：“我帶了些廢舊報紙過來，你幫我過去，把報紙鋪到地上。”

程小鵬：“地上？全部？”

“不用，隻需要鋪白牆的前面，一直鋪到我們的貨物面前，不留一絲縫隙。”

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程小鵬向來聽話照做，甘甯不說的，她也不會多問。

這不是個輕松的工程，蔔思凡和阿曼達主動過去幫忙。

待到所有舊報紙鋪好，東西也都卸得差不多，甘甯施施然走向跑腿送來的東西。

隻見她伸手進去，像是拆開了什麼，又攪拌了什麼，随後對蔔思凡她們說：“都離我遠點。”

蔔思凡微微眯起雙眼，和阿曼達以及程小鵬一起轉身躲到了裝着展品的箱子後面。

周圍的人紛紛駐足圍觀，就連準備要走的工作人員也頓了頓腳步。

甘甯将栗色長發紮起，蹲下。

水瓢從跑腿送來的紙箱中緩緩展現出墨黑的身姿，工作人員傻了眼。

原來，那跑腿送來的是一罐黑色油漆，還有一個……瓢？

甘甯單手握住瓢，全然不顧手上沾上的油漆，安靜地走到離白牆大概兩米左右的地方。

她定定地看着上面亂七八糟的水漬，随後右腳一退，腰間和右手臂同時發力，将一整瓢黑色油漆甩到了白牆上。

刷拉一聲，滿地狼藉，油漆在砸向白牆的同時，也濺了甘甯一臉。

墨黑星星點點地落在她白皙的臉龐上，粘在頭發上，把她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都毀了。

可她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