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早定好鬧鐘,到醫院做體檢,開銀行卡,又用僅剩的一點積蓄,添置了幾套便宜的衣服,終于在拿到體檢報告之後,提着他那印有國旅商标的旅行袋,住進了甯莨雲裳的曬莨組宿舍。
BP把宿舍鑰匙交到他手上:“因為其他宿舍暫時都滿人了,你就先和沈主管一個屋吧。”
“沈主管?他也住宿舍嗎?”
“這裡離曬地近,趕工或者天氣不好的時候,他就會住這裡,平常一般不在。”BP笑着拍了拍他的後背,說,“你小子,撿到寶啦,沈主管這裡經常有湯喝的。”
顧一天不習慣肢體接觸,在BP溫柔的笑容面前,感到些許羞赧。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隻低着頭傻傻地笑。
BP:“被子床褥有現成的,就在櫃子裡。要是沒其他事情的話,你先自己收拾一下,等下九點鐘準時到曬地找沈主管報到,明白嗎?”
“行……可以,沒有問題……”
“那我先去忙了。”
BP笑着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空蕩蕩的宿舍裡,顧一天四處逡巡。
獨立陽台面朝南州水道,白日裡沒有風,但到了晚上,當郊野的風灌入城市,帶着南州特有的泥水味道,絲絲縷縷地喚起昔日的回憶。
——一天,别去那邊,危險。
——師父,沒事,我想試試那邊的河泥。
——不行,水深,萬一陷進去了怎麼辦?诶诶诶!你看看!還好我眼疾手快!來,抓緊我的手臂,上來!
他的師父是方臨溪,還沒來及退休,還沒等到疼愛的小孫女成年就遺憾下線了的方臨溪。
而這一切,都和他有關。
他一邊觀察,一邊走到沈晴山的書桌前。
上面除了簡單的生活用品,還擺放着三隻喝奶茶贈送的小鴨子。小鴨子的胸脯上,分别用圓形标簽貼着三個字:山、甯、姚。
小鴨子的旁邊,有個相框,上面放着甯莨雲裳全體員工的大合照。
照片裡,甘甯和葉雅苓坐在正中間。
他用手遮擋住了周圍其他人,獨獨留下甘甯的臉,然後拿起手機,将它拍下。
随後,他有些不舍地松開手,上面的指紋清晰可見。他慌忙用衣擺擦掉,放回原位。
他把行李塞進櫃子裡,鎖好,跑下樓梯,跑向曬場上的沈晴山。
七月初,小暑,太陽從上午五點半便開始炙烤大地,一直等到晚上七點半才會停歇。
整整十四個小時,太陽入射角長期接近九十度,源源不斷地往南州的大地注入熱量。
顧一天戴着鬥笠,褲兜裡習慣性地揣着一條毛巾。
他動作利索地跑到沈晴山面前,突然挺直了腰杆:“沈主管,需要我做什麼?”
太陽太大了,兩人都眯起了雙眼,打量着對方。
顧一天的肢體有點出乎沈晴山的意料,明明數天前還是佝偻着背,現在一來到曬地,卻感覺換了個人。就像是身上的束縛被解開了,竟變得清爽了許多。
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九點未到,這片大地就已經暑氣逼人,再這樣下去,香雲紗還沒曬好,坯布裡頭的纖維估計就得被曬斷。
沈晴山:“太陽太猛了,踢杆估計得加人手,你先到那邊幫忙。然後快到中午的時候,你負責到C區那一片收紗,動作得快,不然這些面料估計得廢。然後等過了兩點,再把它們重新拿出來曬,中間可以休息一下,明白嗎?”
他的判斷是對的。
顧一天認真點了點頭,便跟着他們一起忙去了。
甘甯站在窗前,遠遠地看着他們忙活。
一連數日,顧一天就像是個沉默的曬莨機器,話不多,隻專心曬莨。
因為賣力肯幹,也不邀功,他很快便被原有的十八銅人所接納,無論是吃飯還是平時上下班,他都鮮少一個人,看不出半點可疑之處。
可比起十八銅人,他似乎更喜歡粘着沈晴山,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題。
一天晚上,沈晴山和隋小姚又在甘甯的小院裡打火鍋。
甘甯忍不住問沈晴山:“你們每天這樣黏在一起,自成結界,到底都在聊什麼?”
沈晴山嗦進去一小捆金針菇,說:“嘿,你說這個,我本來還打算晚點告訴你的。但顧一天這人的情況敏感,我還是提前把東西給你看看吧。”
說着,他拿起手機,将一張草圖發給了甘甯:“這是半自動曬莨系統,自從你上次被冰雹砸傷,我就琢磨了很久。沒想到顧一天這小子在監獄裡還自學了自動化,也有一些想法,所以我們平常就多聊了點。”
隋小姚:“你把自己的設計圖給他看了?”
“放心,自從知道了他的底細,我不得防着點?但怎麼說呢……他吧,其實比我們也大不了多少,也就五、六歲的差距,要是沒有當年的事,他現在應該也能混得人模狗樣的吧。”
隋小姚長筷一指:“你該不會心軟倒戈了吧?”
沈晴山瞪了她一眼:“這都哪跟哪?放心,任他怎麼厲害,也撼動不了你們倆在我心裡的地位。”
“那還差不多。”
一旁的甘甯和蔔思凡相互交換了個眼神,同時陷入了沉默。
忽然,甘甯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着來電信息:岑桂英。
“诶,桂英,怎麼了?”
“那個……最新一批薯莨,你們還滿意嗎?”
“很好啊,質量很不錯。”
“那、那就好……那個,既然這樣……”不知是信号原因,還是聲音原有的問題,岑桂英顯得有些發虛,“甘總,你要不要考慮把我的農場買下來……我可以給你算便宜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