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忽略楊飒收攏掌心的那一個小小的動作。

林一元走在楊飒的身後，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見楊飒的側臉，他的這半邊臉上應當有一顆小小的淚痣，隻是夜色太深，她看不清楚罷了。她看見他的唇下垂了一瞬，然後又迅速擡了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她都清楚。

林一元并不笨，對于楊飒表露出來的些許特征，她并不是一無所知，相反，她幾乎能夠明白楊飒的那些行為所表露出來的所有意思。楊飒并不是一個很會隐藏自己感情的人，尤其和林一元比起來。他的那些笨拙的示好所暗藏其中的情緒，幾乎要滿溢出來了。

也正是這段時間，讓林一元慢慢回憶過去一年，或許楊飒所表露出來的那些溫柔的善解人意的行為，也都充斥了些别樣的含義。

她在心裡苦笑了一聲。

所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林一元嘗試把時間再往前推去，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和楊飒有什麼太多的交集了。她和楊飒是高中同學，但是一整個高中幾乎沒講過話，她是班級裡的透明人，相比起那些漂亮且嘴甜的讨人喜歡的女生，她是沉默且低調的。

面對班級男生的問話，她每次都有些緊張，不知道要怎麼回應。面對老師，她也總是笨嘴拙舌的，說不上什麼有意思的話。

對于她的整個高中時代，她幾乎回憶不起來什麼有意義的情節，無非就是無止盡的寫卷子寫題目，呼啦呼啦轉動的電風扇和厚厚摞着的大本教材，以及每周一次和母親的例行通話——同樣的不知道要說什麼，母女二人最終相顧無言，聽筒裡出現最多的話語，就是母親的“好好學習”。

所以此時，面對着楊飒的情緒，她一時間有些膽怯。

和淡淡的愧怍與恐懼。

這種感情是真的嗎？又能持續多久？是一時玩笑嗎？

以及......這是正确的嗎？

她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這是不正确的——因為杜衡，回應這種情感總讓她感到強烈的愧疚和痛苦，仿佛對好友是一種莫大的背叛。因為時間，在她已經決定放下楊飒，并一點一點嘗試走出這段漫長暗戀時候到來的回應，讓她無所适從。這種回應給她帶來的情感波動，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強烈了，就像是一塊小石子掉入了池塘，隻能激起小小的波紋而已，過一段時間，就消散了。

少年人的喜歡也是一樣的，看似熾熱不可替代，但也是如同燃起的焰火，灼熱片刻，也就消散了。林一元想。

＊

“一元！快來看星星！”帳篷前的施秋照眯起眼，驚喜地沖着林一元揮手。

林一元放下心頭的百轉千回，也揚起笑臉沖着她的方向揮手。

“今晚星星很多，”楊飒回頭看着林一元，笑容還是那麼燦爛，仿佛絲毫沒有受到林一元動作的幹擾，“我就說今晚出來不是個壞主意吧？”

林一元望着漫天的星辰，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是很漂亮。”

說罷，她朝着施秋照的方向跑去，親昵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一旁牽着施秋照手的李煥不滿地瞪了林一元一眼。

林一元哼了一聲，繼續堅定地靠着施秋照。

施秋照失笑，摸了摸林一元的頭。

李煥無奈，隻能轉換攻擊目标，用力且幽怨地瞪着慢慢走來的楊飒。

楊飒：......

楊飒走到林一元的身旁，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林一元裝作沒注意到，仰頭繼續看着星星。

繁星閃爍，夜風陣陣，樹葉沙沙。

林一元覺得有些困倦了，她靠在施秋照的肩膀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秋照，晚上我們睡哪個帳篷呀？”

施秋照輕輕答話：“都可以呀，就睡後面這個吧，離我們近。”

“讓他們倆去遠的那個。”

她聲音又輕又溫柔，仿佛是在哄着年幼的孩子。

林一元沒忍住，笑出聲來。她靠在施秋照的肩頭，眼皮越來越沉重，呓語般：“嗯......好啊。”

女生沉沉地睡了過去。

楊飒在一旁看着她，漆黑明亮的眼睛中蘊含着濃烈的情緒，他看她的神情很認真，就好像一隻大熊看着甜美的蜂蜜那樣專注。

他伸手擋在林一元的眼前，替她遮着月光。

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拿起那一件從上山開始，他一直拿在手中的灰色外套——林一元一直好奇他為什麼拿着衣服但是不穿上——輕輕地披在了林一元的身上。

“你自己為什麼不穿？”施秋照也好奇楊飒的行為。

“會有汗味。”他專注地看着林一元，分出一些心神回答施秋照的問題。

“戚——”施秋照和李煥同時冷笑了起來，李煥撇了撇嘴，似乎被楊飒的回答給膩歪到了。

入夜許久，寒露深重。

清醒着的三人再看了一會兒的星星後，施秋照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頸。

“你和一元一起回去吧。”楊飒冒出一句話，打破了靜谧的氛圍，施秋照一個激靈，愣愣地盯着楊飒。

“啊？”

“外面冷，可能還有蚊子。”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抱起沉睡的林一元，“可能得麻煩你幫她套一下睡袋。”

他抱着林一元走進了身後的帳篷，輕輕地把她放了下來，每一個動作都極其輕柔，生怕吵醒了林一元。

施秋照跟在後面，也鑽了進來，慢慢給林一元套上睡袋。

楊飒替她們拉上了帳篷的拉鍊，唇邊一直帶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晚安，一元。”他輕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