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書澈擡眼見他一臉茫然,繼續道:“規則。”
“弱肉強食是生靈的規則,而制定的規則也是規則,一旦違反便是錯,哪怕背後有再大理由或是隐情,也是錯。” 傅玄意恍然大悟,繼續低下頭抄寫戒律。
他抄這戒律很多回,裡面一切漏洞都是溫書澈給他們留的小門,表面上淨世中最冷酷無情的執劍長老,其實這麼溫柔,不禁酒是想給弟子一個喝醉逃避的機會,小時候剛練氣時,還不能完全辟谷,溫書澈喂過他一碗酒釀,酒釀中帶的糯米不算犯食戒。
不過吃酒釀還是陶麗寶發明的,陶麗寶實在是菜,走這空子被睜隻眼閉隻眼,否則等不及渡劫被劈死就已經被戒鞭打死了。餘下弟子,要是實在想破食戒,便趁着平素走動,去人間吃點,不在淨世吃就不會被罰。
現在傅玄意站起來也快有他眼睛高了,抄了三天,每日晨起早課時便來雪鏡湖居,溫書澈每日依舊撫琴看書發呆,千年以來,隻要在雪鏡湖居裡,能躺着絕不坐着,從不練功,雷打不動。
淨世弟子最害怕的便是執劍長老,沒有之一。
溫書澈平常不授課,哪怕授課頂多一年不超過一日,這幾年傅玄意和蘇芷幽都和其餘門人一起習課聽學,蘇芷幽根基好,傅玄意基本是尤伽從小開小竈輔導,反正溫書澈從來放養,放在身邊讓徒弟看自己施法,學不學得會都随緣,心情好就教幾句,尤伽能飛升化仙,陶麗寶還能活到渡劫實在是運氣好了。
但所有弟子一輩子總得找一回執劍長老——入神武化境考驗,在化境之中煉出從自己靈核而成的武器。
每年隻有一次機會,那天就是雪鏡湖居最熱鬧的日子。溫書澈每年隻給一天時間讓弟子門人争先恐後排隊入屬于自己的神武化境,能不能煉出兵器全憑自己實力,其餘日子溫書澈嫌麻煩,不随意開神武化境。
尤伽早已大成,自己也有幾個徒弟,年紀比這對師弟師妹還大,蘇芷幽仗着天資高,輩分高,時常和那些早已年過百歲的師侄和師侄孫們比試,有一回接了委托一道除祟,有一個看着長相“資曆頗深”的師侄被邪祟追着跑,蘇芷幽用法力凝于鐵劍鋒刃,握着鐵劍當砍刀使,凝了一把比自己還高出一個頭的大刀,把那邪祟砍到灰飛煙滅。
結果便是威風八面回到淨世,讓師侄和師侄孫們圍着她一個小姑娘叫師叔奶奶和師叔祖奶奶,出完風頭之後,回到房裡受最重的内傷,吐最重的血,捏最大顆的療傷珠。沒點副作用的法術還入不了她的眼,今年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隻是看着十三四歲罷了,本就一個小姑娘,能有多大能耐呢?
溫書澈從來看着都是這樣冷心冷肺,他們三個都商量過,如果像陶麗寶一樣短命,是不是師尊頂多在他們墳頭栽棵樹算了?可陶麗寶墳頭的仙桃樹……那樹結的果子簡直不能算仙桃,酸澀到連饑荒年的狗都不吃,想想自己以後要是這般,難免太慘了……
商量過後,為了以後不要像陶師姐那麼慘,蘇芷幽決定繼續受最重的内傷捏最大的療傷珠……傅玄意想起小時候吃過的那果子和樹葉,更加勤奮用功,生怕渡劫被劈死,葬在陶師姐隔壁,墳頭終年被那狗都不吃的仙桃砸着。
今年開神武化境的日子快要到了,傅玄意和蘇芷幽的名字已經毫無疑問也出現在大殿的靈鏡上,既然靈鏡都選了,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幹脆直接提前一晚留在雪鏡湖居的後舍,排隊排在第一和第二。
對于後舍,傅玄意隻能用童年陰影形容,溫書澈熬的肉粥就在後舍前方的空地上熬的,隻是瘦肉大米雪水的混合物,然後煮開罷了,别說奢求調味,隻要熟了或者沒全糊就算成功,焦糊程度少于一半,在溫書澈眼中就是吃不死人,可以喂徒弟。
傅玄意五歲時鬧饑荒,鬧了兩年,爹是個教書先生,娘是個布坊繡娘,都是文文弱弱的人,在亂世之中哪兒搶得過旁人?
兩年的饑荒,爹娘都餓死了,身上肉被其他村民吃了,髒腑被走獸吃了,他自己隻有七歲,把爹娘的白骨埋了,隻能和野狗搶吃其他餓死的死人肉,而且還時常搶不過野狗,隻能啃樹皮和葉子。在淨世有一口肉粥吃已經算莫大恩典,哪還敢奢求好不好吃呢?哪怕是一鍋全糊發黑成一塊餅的粥,他七歲的時候都敢吃。
不過多虧溫書澈的肉粥,讓他練氣期異常努力,争取早日能辟谷,既然根基努力了,餘後也十分努力,能結靈核之際,畢竟多了一縷天魂,比旁人修行簡單多了。
此時此刻,他對師尊,滿腦子隻有尊隻有敬,畢竟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小時候擡頭看師尊的身影,需要仰着脖頸,此時隻需微微擡眸,才發現眼前的師尊那麼瘦削,仿佛在雪鏡湖居之中稍微大雪一點點,就能被冰雪藏起來,自己的手腕好像比師尊還要稍微粗些,若過幾年成年,不知是不是也和尤伽一樣高大,比師尊高半個頭,微微低頭彎腰,聽禀師尊吩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