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下葬三天,傅玄意知道自己并不會再留下,但自己無處可去,天氣漸熱,剛過春耕,村裡老人沒什麼力氣,就算春耕也沒做什麼活,他們很閑,有意無意會問他這些人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
開始傅玄意不想回答,但會說些廟會節日的事,這幾天老人又問,他的師門是怎麼樣的,究竟是什麼大好人會在饑荒年帶走一個小娃娃,傅玄意隻說師兄很好,師妹也很好,前幾年尋回師姐的女兒,她也很好。
但不想提“大好人”。
老人家們并不想追問,他不想說也就不說了。
明明不想留,卻因無處可去,繼續留下。
沒幾日,有一個騎着毛驢路過的琴師,琴師一身淡青素白衣衫,衣領很高,琴師低頭抱琴,舉着一張紙條,有些皺,上面寫着:路過,想讨碗水喝。老人看不懂,便帶着琴師找傅玄意。
見琴師打扮得很清雅,懷裡抱着的那張琴通體雪白,是仙界的木制成的,但琴師并不是修士,怎麼看都是凡人,琴師并不能說話,但耳朵和眼睛極好,傅玄意家裡有百璇花,給琴師泡了一壺百璇花茶。
那琴師和他聊起來,琴師名字叫宜峥,從小是孤兒,随了師門的排輩取的名字,所以沒有姓。宜峥寫的字很好看,十分娟秀,滿身書卷味,笑起來也非常溫柔。師門是人間的江湖門派,以琴劍為武,宜峥出師一年,到處雲遊賣曲為生。
傅玄意和宜峥聊了一小會,便送宜峥出村,要趕日落前到鎮上。宜峥身上有一種感覺,會不自然慢慢安靜下來,傅玄意第二天便到鎮子上的茶樓裡,果然宜峥正在賣曲子,遠遠莞爾一笑,微微點頭便是打過招呼了。
還未離開,傅玄意便聽到一把很熟悉的聲音:“三師兄!”
蘇芷幽玩着自己的小辮,一身新做的粉衣,顯得格外嬌俏可愛,從人群之中擠到他身邊,傅玄意伸手摸摸她腦袋,寵溺道:“過來接委托還是買糖吃了?”
“都不是,過來聽琴的,看到那琴師,好看不?”
“你是看人還是聽琴啊?宜峥是正經人,别嚯嚯好人。”
蘇芷幽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嘟着嘴道:“我認識宜峥都兩年多了,哪能叫嚯嚯?”
“琴是你送的吧?”
“不是,是我親手做的,本來想學,可是師尊不教我。”
溫書澈是琴棋書畫藥工茶樣樣皆精,教不教都是看心情,不肯教很正常。
“兩年多經常過來看琴師,倒是為難明前輩不生吞了宜峥。”傅玄意開玩笑道。
蘇芷幽搖搖頭:“别提明澄,煩死他,我甯可和宜峥一起。”
傅玄意淺笑一聲:“都五年了,怎麼還生他氣?獨守星盡衡海三萬年就為了等你轉世,他也算不錯了。”
她任性道:“不聽不聽,我就喜歡和宜峥一起玩,不過我記得三師兄也學過琴,不然也奏一曲?”
“我可沒那本事和宜峥搶生意,别讓我獻醜。”他的琴是溫書澈教的,沒想到溫書澈那麼寵這個小徒弟,居然沒教她彈琴,神的心意難測。
“那,”蘇芷幽撒嬌地扯着他衣袖,“什麼時候回淨世?大師兄說你要靜靜,宗主閉關了,師尊也閉關到現在,三師兄兩個月還沒玩夠呢?”
“不回了。”
與青帝城和沭佼無關,他不想回去了,以淨世門人的身份回去,還是以青帝的身份回去?不清楚,便不回了。
傅玄意還未想清楚,自己要做什麼。複仇?毀滅?成為鬼王?他都不想,也沒必要,所以搞不清自己想做什麼,隻好一直待在家裡,在一條逐漸湮滅塵世的村落之中隐居,消磨時間。
突然他似乎明白明昭羽為什麼會留在星盡衡海三萬年。他沒有自己想做的事,除了懷念,他什麼都做不到,也沒有做其他事的欲望,沒有目标,看不到光的空白前路是那般無趣。
“碧萱,我回不去淨世了。”
“為什麼?”蘇芷幽一驚一乍,沒想到他會有這個想法,“大師兄想你回去,宗主也想,師尊在你回來後心情都好了很多呢,還有啊,碧萱是我的小字,前幾年我也有表字了,我現在的表字是曦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