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期待新年的到來,仿佛上一年的辛苦和不順,過了這一夜就會被掃除幹淨。
青年漠然看着熱鬧,置身于外,那雙鳳眸冰冷無波,如同荒涼的古井。
熱鬧。
過年。
與他無關。
他淡淡收回視線,穿過垂花門,徑直去了主屋。
溫幸妤正在幫靜月貼窗花,見祝無執回來,她罕見的彎了彎眼睛,露出個明媚的笑容。
“您回來啦。”
祝無執嗯了一聲,目光劃過她的衣裙時,眸光微頓。
不同于往日的素淡,她今日穿了件石榴色的襖裙,領邊有一圈柔軟的白兔毛,簇擁着那張白皙溫軟的臉。
笑的時候眼睑處的小痣若隐若現。
看起來…很讨喜。
袖下的手指微動,他突然覺得心情好了幾分。
轉過頭,無聲回了屋子。
溫幸妤沒有注意到祝無執的神色,笑着一面和靜月貼窗花,一面閑聊。
祝無執端坐于羅漢榻,眸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窗紙映出的身影上。
他莫名想起,這段時日在縣學聽到的話。
“陸教谕,聽說您夫人配香很厲害。”
“陸兄,您行個方便呗,讓您夫人給我多賣點香餅,實在是一香難求啊!”
“陸教谕,師娘不僅性子好,制作香也厲害,學生日後也想找師娘這樣的媳婦兒!”
“……”
宋人愛熏香。
而溫幸妤制的香,似乎格外好。
不知不覺中,她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她比他想象中…有用。
窗外女子清軟的說笑聲斷斷續續傳入,祝無執忽然感覺心口發熱,耳邊是一聲又一聲的心跳。
震耳欲聾。
按住心口,青年那張矜傲冷漠、視一切為無物的面容上,頭一次出現了名為疑惑的神色。
*
入夜,鞭炮聲響,滿城紅意沖破寒冷的雪夜,迎接即将到來的新歲。
燈籠高高挂,窗花映白雪。
溫幸妤和祝無執一起吃了年夜飯,二人在主屋裡歇着。
翠珠嘿嘿笑着向溫幸妤撒嬌,說要玩葉子戲,阿喜也在一旁幫腔,靜月在旁邊笑。
溫幸妤被磨得受不了,但又怕祝無執生氣,正猶豫要不要請示,就聽到青年冷淡的嗓音響起。
“去玩吧。”
她愣愣擡眼,青年一身湖藍廣袖,烏發以玉簪半束,斜倚在羅漢榻上,手中捧着卷書,頭都未擡。
燭火籠在他側臉,溫暖柔和,往日冷峻的青年,此刻多了幾分随性散漫。
溫幸妤還未答話,翠珠就大聲說了句:“謝謝老爺。”
緊接着翠珠就把神色微懵的溫幸妤拉起來,往廂房帶。
溫幸妤為難道:“我不會玩這個,會掃興的,你們去玩吧。”
翠珠挽着她的胳膊,圓臉上寫滿了無所謂:“這有什麼,夫人我教你!”
“夫人,你就陪我玩吧,其他人都不愛玩這個!”
溫幸妤隻好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翠珠靜月阿喜三人簇擁着她來到東廂,很快就拿來了一副葉子牌。
翠珠給溫幸妤介紹了一遍規則,她聽得雲裡霧裡,最後阿喜和靜月又跟着補充了點,她才似懂非懂。
阿喜是個急性子,一面搓牌,一面道:“玩玩就會了,夫人咱們直接開始吧。”
溫幸妤點了點頭,四個人就開始打。
一連玩了三把,她都還有些懵,手裡的銅闆輸了十幾個。
她本就是節省的人,輸銅闆就像割肉,連輸五把後,她也來了火氣,決心要全部赢回來。
第六把、第七把……第十把。
一直輸。
溫幸妤小臉垮着,垂頭喪氣,暗罵自己是個豬腦子。
她看着靜月搓牌,決定及時止損,歎了口氣道:“我太笨了,還是不玩了。”
翠珠一下急了,哎呀一聲道:“夫人您可别啊,奴婢讓您!”
阿喜也跟着道:“是啊,奴才讓……”
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就連搓牌的靜月都停了動作,紛紛看向她身後。
溫幸妤不明所以轉頭,入目便是一片湖藍色,以及窄腰間那枚微微晃蕩的白玉環。
她怔然擡眸,撞入青年含笑的眼。
“您,您怎麼來了?”
祝無執輕笑一聲,屈指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态度親昵。
“來,我替你打。”
直到起身讓開座,祝無執坐下開始摸牌,她都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居然會打葉子牌?!
看起來很熟練的樣子……
青年靠在椅背上,一隻手随意擱在膝頭,另一隻手摸着牌,姿态閑适,漫不經心。
仿佛不是那個矜傲無情、狠戾恣睢的祝大人,而是汴京城裡風流蘊藉、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您居然會打葉子牌。”
溫幸妤想着想着,不自覺就問出了口,問完才發覺自己多話了,小心翼翼看青年的側臉。
祝無執心情看起來很好,話也比往日多,主動道:“葉子牌,蹴鞠,馬球,鬥草鬥蛐蛐…還有很多。”
他側過頭,看着溫幸妤因驚訝而瞪圓的眼,唇角微勾:“纨绔子弟會的,我都會。”
溫幸妤呆呆看着祝無執,愣了好一會。
在她眼裡,祝無執雖不近人情,卻是實打實的“正經人”,愛好都是文人墨客做的事,譬如看書、下棋,亦或者狩獵騎射。
沒想到…他連世人口中“不正經”的娛樂也會。
她看着青年清隽的側臉,不免疑惑。
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