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蒂尼已經向路德維希保證了:青訓營的孩子不會去流浪。
在草原上,獅群以家族活動,成年的雄獅會負責抵禦外敵,毫無疑問,保羅·馬爾蒂尼是AC米蘭的獅王,他将路德維希納入了自己要守護的幼崽之一。
但路德維希并不覺得自己需要保護。
人類從古至今就熱衷于鬥争與鮮血,過去這樣的故事發生在羅馬的鬥獸場,角鬥士們用性命取悅看客,幾千年後它轉移到了足球場,換了個名義,但你死我活的内涵并沒有發生改變。
在足球場這個角鬥場裡,隻有最優秀的球員才能取悅球迷。如果你退後了,暴露了你的膽怯與不安,沒有人會體諒你還隻是一個小孩,一個13歲就登上國際比賽舞台并且大放異彩的人是注定要踩着别人的夢想和鮮血上位的,而路德維希已經習慣了。
熟悉路德維希的人都知道他對這個世界有自己獨特的理解,大多數人在意的事情他棄之如履,比如金錢比如權利,在聚光燈下萬衆矚目還不如春天的時候某戶人家花園裡的花開了,于是他每天都要走同一條小路就為了不錯過花謝的那一刻。
在倫敦開直升飛機,在基輔去看一場大雪落下,隻要是未知的一切,他都滿懷期待。
足球比賽也是如此,無關勝負,他隻是享受在球場上的時光。就算有成千上萬的人坐在那看他踢球,為他怒吼為他加油,鼓勁聲震動大地,又或者被摧毀的人咒罵憎恨他,聲音像是海嘯山崩——他毫不在意。
“好想踢球啊……”他低聲嘟囔着,丢開手機,任憑自己倒在大床上。
路德維希的枕頭邊,一隻醜醜的“熊”坐在專屬的小椅子上,四肢的棉花塞得很足,肚子鼓鼓,但是腦袋反而扁扁的,眼睛是兩顆黑豆子,一條線當做嘴巴,全身都是深深的棕色。
如果歐文在場沒準會覺得眼熟,然後拍着腦袋大叫“憨豆先生”。
因為這隻熊長得跟英國知名喜劇《憨豆先生》裡面的熊簡直一模一樣。
上輩子的路德維希從出生起就在病房,他的身體不允許他離開病床,外界對他來說虛無缥缈,精神好的時候,醫生會給他帶一些五顔六色的繪本,然後當做睡前故事讀給他。
再大一點,他開始自己嘗試閱讀,但他識字不多,于是更多的時候是看視頻。醫生隻允許他看一些安全的無害的東西,太刺激或者會引起他情緒波動的活動都被取消,大多數時間,在那間安靜的病房,隻有他一個人翻來覆去看着自然紀錄片,溫和旁白聲告訴他外面的世界怎樣變化。
森林裡枯木逢春,小鹿在清晨的薄霧裡涉水過河,世界有四大洋,鳗鲡和大馬哈魚在幼年洄遊到深海成長,年老時又要千山萬水地回到家鄉,吃魚的棕熊每年會在岸邊等待食物到來,紀錄片裡更多的場景是草原,成千上萬的動物們會在旱季到來時遷徙,追逐着水源翻山越嶺,年老的動物們在路上死掉,剛出生的幼崽學着加入,年複一年,生死輪回。
這輩子的他是上帝保護的無數小羊之一,但路德維希是羊群裡唯一的黑羊,所有小羊都幸福快樂地吃着草,隻有他刨着蹄子,時刻準備着越過上帝的欄杆奔向夢中的草原。
路德維希伸手扶了扶要滑下椅子的小熊,讓它繼續端莊地坐好。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都很喜歡《憨豆先生》這部電視劇,卡特琳娜和尤爾根發現他的愛好後,一家三口合力完成了這隻憨豆熊。
卡特琳娜裁剪布料又縫好,路德維希負責給熊塞棉花,而尤爾根花了一個月,給這隻熊做了全套的小床小椅子和餐桌,以便路德維希吃飯的時候,小熊也可以吃飯,他玩遊戲的時候,小熊也跟着玩,晚上他們還可以蓋着同樣的被子一起睡覺。
這是最最厲害的過家家遊戲,是一對父母對孩子最真摯的愛。
這也是上輩子的路德維希沒有的。
“你不開心了。”住在憨豆熊裡的神明說。
路德維希說話的時候習慣看着對方的眼睛,他曾經說神明不需要随時随地都注視他,而神明把這當做一個願望,然後住進了玩偶裡,于是隻有路德維希和憨豆熊在一起的時候,神明才會說話。
祂是一個很認真很負責的神明,對路德維希的一切都很上心。
“我不開心嗎,”路德維希摸摸自己的臉,“可我隻是有點困惑……”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苦惱什麼。
憨豆熊有一雙圓圓的黑豆眼睛,路德維希拍拍它的臉,假裝自己已經把它的眼睛合上了,然後扯開小被子,讓神明大人躺進自己的小床裡,又給小熊捏好了被角。
“晚安,憨豆熊。”路德維希閉上眼,沒在乎憨豆熊不說晚安。
希望明天醒來一切都變好了,在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想。
而神明認真地把這當做了路德維希的願望,因為祂承諾過,祂會親自看顧這個人類,給他圓滿的一生。
“你的願望會實現的。”神明說,但是路德維希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