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江醫生後,雲澗穿過街道,走到對街,擡頭仰望眼前氣勢恢宏的建築物——【雲岱之武館】。
幾年前,雲蔓擅自推倒了雲澗外公的小樓,在原址上擴建起這座以外公名字命名的武館。随後,整條街都跟着改頭換面,曾經的燒麥店、炒粉攤和雜貨鋪,如今也已變成咖啡廳和健身房。
正午的日頭正毒,冷氣裹挾着隐約的操練聲從武館門縫裡滲出。雲澗沒有進去,隻是駐足門前,默默凝視着宣傳欄上的招生簡章:“……僅招收Alpha學員,S級優先錄取并免除學費……”
多麼諷刺,這座标榜着外公名号的武館,處處都與外公的理念背道而馳。
雲蔓總是這樣,自作主張地做了一件又一件蠢事,卻能心安理得地自得其樂。許多事雲澗已經不再怨恨,可唯獨在外公的事情上,他此生都無法原諒。
六年前那場意外過後,雲澗淪為腺體報廢的殘疾Omega。于鄧家而言,他徹底失去了為祝懸提供腺體移植的唯一價值。
或許是為了掩蓋真相、庇護施暴者,亦或是為了平息祝懸的怒火,總之雲蔓毫不猶豫地将重傷未愈的他送上渡輪,美其名曰“療養”,實則是放逐到一個專門收容廢品的“垃圾場”。
整整兩年,雲澗被困在與世隔絕的孤島上,而外公也在同期飽受病痛煎熬。雲蔓卻殘忍地編織着雙重謊言——外公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抱憾而終,至死都未能見到心心念念的外孫;而雲澗終于脫困後,發現自己不僅錯失了與外公的最後一面,連那座承載着外公一生印記的小樓,也沒能留下一塊磚瓦。
從此,雲澗成了一朵無根的浮萍,再沒了歸處。
偏偏雲蔓還要在傷口上撒鹽。三個月前的咖啡廳裡,她精心挑選了正對武館的最佳觀景位,一邊向雲澗揭露聯姻對象,一邊沾沾自喜地展示窗外的“傑作”,仿佛在說:“看吧,我替你外公完成了他生前的夢想。”
可外公在乎的從來都不是這些虛名。反倒是雲蔓,在用這種方式徹底抹除自己“蔬果店老闆女兒"的出身烙印。
突然,一陣涼風襲來,面前的大門被推開。一位Alpha接待員走出來,禮貌地沖雲澗微笑:“先生,感興趣的話可以進來參觀哦!”
雲澗搖了搖頭,轉身走開了。
車靜靜行駛着,駕駛位的車窗完全敞開。雲澗平穩地控着方向盤,任陣陣熱浪撲面而來。明明首府市是内陸城市,他卻似乎從這股氣流中聞到了海風的鹹澀。
久遠的記憶與江畔方才的話語交替着在雲澗腦海中閃回——
“咣——”
鐵門在身後重重閉合,十八歲的雲澗孤零零地站在一座冰冷的灰色建築前。
一位教務人員走過來,把他帶去信息登記處。登記處的老師被他身上濃重的消毒水味熏得直皺眉,連檢測儀器都懶得打開,粗暴地掀開他後頸的紗布掃了一眼,一句話都沒問,便随手在登記表上填了個“D級”。
“出去吧。”
鹹澀的海風穿過圍牆縫隙,攜來遠方海浪的低吟。雲澗走出登記辦公室,目光呆滞地掃過眼前的景象:電網密布的高牆、無處不在的監控,走廊裡瑟縮不語的學生。這座挂着“特殊教育中心”牌匾的建築,既沒有療養院應有的溫暖,也不具備寄宿學校該有的生氣,根本就是一座精心僞裝的監獄。
七百多個日夜,雲澗以最低等的D級Omega身份在這裡苟活。日複一日,他接觸的隻有跟他相同處境的Omega和Beta學生,接受的課程唯有“行為矯正”這一門。
——“四年前,導師在那座所謂的'學校’裡目睹的一切,讓她至今難以釋懷……那裡根本就是煉獄……Beta被當成14号藥劑的活體培養皿,而Omega……不僅要承受藥劑的折磨,還要像牲畜一樣被定期抽取腺液……最殘忍的是……他們連反抗的意志都被藥物摧毀了……”
直至今天,江畔的這一席話才讓雲澗真正明白,那兩年間,後頸處密密麻麻的針眼,手臂上紫黑的淤痕,深夜走廊裡撕心裂肺的哭嚎,究竟意味着什麼。
奇怪的是,如今再回想那七百多個日夜,記憶中的畫面都已模糊褪色。唯獨逃出生天時的每一個細節,仍然清晰深刻——
那天,一支醫療考察隊的突然造訪,打破了這座活死人墓的寂靜。這是兩年來,雲澗第一次見到圍牆外的活人。他像幽靈般暗中觀察了整整一天,終于等到了制造混亂的良機。
撞在他槍口上的是一名僞裝成Beta的Alpha教師。
在這座荒誕至極的學校裡,出現一個僞裝性别的老師似乎不足為奇。但當這名Alpha肆無忌憚地用信息素壓制一名Omega,肮髒的手指已經扯開對方的衣領時,他就注定要成為雲澗計劃中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