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通紅的炭火燒得人發幹,外頭毫無征兆的飄起鵝毛大雪。
長青居内丫鬟們見到魏徹冒雪前來,急放下手中活計,恭順道:“大公子。”
魏徹與戚遠離開濟安院時,雪還未落,所以二人沒持傘來,淋了一身素淨。
魏徹走到檐下,一個容貌稍俏的女使鬥膽上前,伸手替魏徹抖掉狐裘上覆滿的清雪。
魏徹秉性寡情,與大小姐二公子這兩位面藹心善的主子沒法比。他最是厭惡旁人近身,府中下人皆是知曉的。
衆人内心不禁為那位姐姐捏一把冷汗。
出乎意料的是,陰晴不定的大公子未曾發怒,反而側目瞧她,竟還問了她的姓名。
大家驚愕異常,嫉妒憤恨的同時都暗暗後悔。當時若去的是自己,是不是也有她那般福氣好命,能同大公子講上一兩句話,得他青睐。
那女使臉頰染上一層绯紅,嗓音綿軟,“奴婢名叫綠箐,從前在大夫人院裡還伺候過公子茶水呢。”
“既伺候過我,應知曉我的規矩吧?”
綠箐一頭霧水,眼眸含羞,欲拒還迎,“奴愚鈍,不知公子在說什麼?”
“今日的雪太大了,我平日素來不喜清白之色。”魏徹望着天上雪飄如絮,音色冰冷,不藏溫度,“你心思不正,這雙手也不安分,當不當該罰?”
本還春風得意的綠箐腿腳驟然一軟,癱跪匍匐在地上,身子瑟縮,“還望大公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魏徹道:“戚遠。”
“在。”
他視線挪至長青居中從前久無人打理的梅花樹。那紅梅依舊嬌豔欲滴,傲然挺立,令人不忍移目。
“賞她三十手闆,就在院中那棵紅梅樹底下。”
衆人面面相觑,方才心裡那陣龌龊想法,頃刻間,煙消雲散。
魏桓三人在屋内聽着外面一陣喧鬧,還夾雜着女子哭泣嗚咽的聲音,心生疑惑。
明娴正欲遣了貼身的馮嬷嬷,去看看那些糟心丫頭們,究竟在鬧些什麼名堂。
恰逢此時,魏徹推門而入。一襲寒意撲面,與暖和的房内格格不入。
魏桓很是意外,“你怎來了?門外的動靜是你鬧出來的。”
“底下人不懂規矩,我便出手責罰,父親在怪我?”
他說得理所當然。
魏徹進來時房門大開,那女使跪在落滿雪的院中的場景,魏桓瞧了個真切。
掌罰的正是魏徹貼身侍衛戚遠。
戒尺一下又一下落在那嬌滴滴姑娘的掌心,任憑她如何哭喊求饒,戚遠沒有分毫憐香惜玉,手中力氣隻增不減。
魏恒濃眉緊皺,“我未曾說你錯,可她是你阿絮妹妹貼身女使,你要責罰總得先知會她一聲。還有阿絮本就病着,你如此莽撞不分場合,怕是要吓着她。”
二人雖為父子,面容相像,卻更似仇敵,互不對付。
魏徹存心要逆他言,隔着門沖外頭喊道:“戚遠,再加十闆子,堵住她的嘴不許讓她叫喚出聲,莫叫她擾了主君新女兒的好清靜。”
“阿徹!”
明娴打斷他們,“哎呀好了,你們父子二人一碰面就沒完沒了。”
魏徹此舉,落在她心坎上了。
若非她現下抽不出時間,料理不了這些隻顧擦脂抹粉,花枝招展,不顧主子死活的黑心肝。這長青居哪能由着她們胡來。
明娴跟前除窦媽媽外還有個自幼帶她的乳母馮嬷嬷,也跟着她陪嫁來魏家。
馮嬷嬷體型微橫,面上挂着肉,所以并不顯老态。
她上前來替魏徹卸下禦寒的狐裘,關切說,“公子的頭發都被雪水淋濕了,手也凍的通紅,快去烤烤火,日後生凍瘡可磨人呢。”
魏徹很是桀骜,他老子的話從不放在心上,可意外的很尊敬明娴這位乳母老嬷嬷,他颔首道:“好。”
聞絮眼含着秋水波光,視線下意識落在魏徹身上。他向來獨行孤僻,少與人親近,同魏叔父關系緊張,這是聞絮來府中後聽到關于這位哥哥的隻言片語。
府中偶爾碰上了,聞絮依照規矩喚他哥哥,與他道聲安。可他連眼皮都不稀得擡一下,擡腿徑直便走了。
當下,聞絮也不知該不該出于禮節喚他一句,縮了縮身子,索性算了。她喚他,他從來都不予理睬,自己懶得白費這番口舌功夫,他左右也不在乎。
先前不願正眼瞧她的魏徹,此時偏了偏腦袋,與聞絮四目相對。一瞬,驚得她急促将頭扭向一旁。
這般刻意早已落入魏徹眼底。他皺眉,坐在火爐前,緊盯着床榻上的人,片刻才挪了視線。
一女使前來通禀道:“主君,夫人,二夫人家的舅舅來了,人正在前廳候着呢。”
聞訊,明娴心中鄙夷都不屑遮掩,“我猜他來,準沒好事。”
不怪明娴厭惡,實在是二房娘家的吃相太過難看。今日先張口要幾錠銀子,明日便敢張口要幾間鋪子。偏那二房是個軟性子,處處由着她哥哥來,隻将娘家當做家,夫家的值錢稀罕寶貝恨不得全往娘家摟,一件都不留。
魏徹也提起他頭疼,若非他弟弟身子骨差。他母親在世時張羅娶了門第不高的女子,過門後次年生了個孩子,那孩子還未過周歲呢,母親兄弟先後逝世,二房隻留下孤兒寡母,甚是可憐。
堂堂将軍也苦于總要應付這些瑣碎煩心事。
“畢竟是阿衍舅父總不好一直晾着,走吧。”
魏桓囑咐聞絮安心休息,牽起明娴的手,去了前廳應付。
衆人魚貫而出,原本略顯擁擠的屋子一時間冷清下來,僅剩聞絮與那位冷面冷言的阿徹哥哥。
周遭的空氣似乎都被他的沉默,連帶着有些壓抑。
他的掌心将馮嬷嬷方才遞過來的手爐包裹的嚴實,看起來是真冷着了。
戚遠過來請示,“公子,責罰完了,人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