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祿今側頭看她。
“您問我,想不想換個地方長大。”李喬笑了一下,眼中卻泛起水光:“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原來世界上真有人,會在我還沒說出口之前,就伸手拉我一把。”
風拂過街角樹梢,陽光被吹碎。
“可我不記得這些事了。”明祿今淡淡地說。
“沒關系,”李喬語調輕快起來:“記得的人夠多了。”
兩人走過一處轉角,辦公大樓的外牆漸漸映入眼簾,午後的日常又悄悄迎面而來。
剛走到大樓門前,一道細瘦的身影突然從側邊沖出來。
“你是明姐姐嗎?你是明姐姐對不對!”
明祿今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李喬也立刻跨前半步,視線迅速朝聲音的來源投去。
女孩大概七、八歲,瘦得單薄,臉上和手肘都帶着未幹的灰痕,像是跌倒後又急着爬起來,滿頭亂發,呼吸有些急促。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從口袋裡掏東西,動作急促又混亂。
“媽媽說……這個一定要拿給明姐姐,這是她寫給明姐姐的信!”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那是一張被折成小小一塊的紙,邊角早已起毛,紙面有些泛黃,還沾着汗水與灰塵,看起來在衣服口袋裡待了不隻一天。
李喬皺了眉,伸手半擋在明祿今面前:“我來看吧,明姐,小心點。”
“我自己來就好。”明祿今語氣冷靜,已經擡手接了過去。
她兩指捏着紙張最幹淨的角落,輕輕将它攤開,甫一展開,便傳出淡淡的、汗水與紙張混雜的氣味。上頭的字迹被壓得很深,像是寫信的人用盡了力氣。
“明總,
對不起,讓我這個行将就木的人打擾您了。
我叫柳晴,是二月的媽媽。前幾年因為身體不好,工作效率低,老闆怕我哪天死在工位上,就把我辭了。在家裡,我常常被二月的爸爸打。我不是沒想過舉報他,可我一沒錢、二沒力,命也剩不了多久。要是真的把他送進局子,我死了之後,誰來照顧二月?所以我隻能忍,一直忍。所幸那時他還不會對二月動手。
後來,不知道他從哪裡聽說可以靠直播募款。他說這樣不但能幫我籌醫藥費,說不定還能多賺點。于是我們開始直播,一開始沒什麼人看,後來粉絲慢慢多了。大家看到我病得厲害、生活艱難,再加上二月那麼可愛,便紛紛打賞,叫我一定要好好治病。
我以為命運終于要眷顧我們了。
卻沒想到,我丈夫發現我表現得越痛苦,觀衆給的錢就越多。他開始限制我的飲食,說我還不夠瘦,說我哪裡像個病人。
二月那時總是說:“媽媽怎麼可以吃那麼少?”可他卻對她說:“你媽這是在賺錢。”
那些錢,根本沒用在我身上。
他還威脅我,如果在直播時敢反抗,就把二月吊起來打。可我是個病人啊,連保護女兒的力氣都沒有,我隻能照他的意思演下去。
但他那句話提醒了我,這種人渣,在我死後根本不可能善待二月。
我平時内向,遠嫁到這裡,身邊幾乎沒有能幫忙的朋友。即使有,也都是些自己過得尚且很艱難的人。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向誰求助。
直到我想起,我曾在雜志上看過您的報導。說您幫過很多像我這樣的人,說您心善。
所以我鼓起最後的勇氣,寫了這封信。
明總,求求您,幫幫二月。
我不求她過富裕的生活,隻求她平安長大,去一間可靠的育幼院,學會做個正直的人。
我相信這封信一定會送到您手上,我給二月看過您的照片好多次了。二月很聰明,也真的很愛我。我請她幫媽媽最後一件事,我知道她一定會做到的。
——柳晴”
明祿今低頭讀完最後一行,信紙微微晃動,幾乎被她捏皺。她沒有說話,但眼眶泛紅,神色明顯變了。
李喬靜靜站在旁側,沒有出聲。
“明姐姐……您怎麼了?”
小女孩緊張地擡頭望她,聲音比剛才低了一些,卻更急切:“你别難過,我會聽話的。媽媽說,她說我要把信交給您,叫您明姐姐,然後就聽您的話,這樣她在天堂才能過得幸福。”她說完這句話後眼眶也紅了,但咬着唇努力忍着不哭。
傻孩子。明祿今心想。
她哪裡是要自己的幸福,她在生命盡頭竭盡全力都想拼搏的,是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