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拉黑?
隻是覺得内心有愧,所以幹脆當兩個人到了分道揚镳的時候。不是經常有那樣的故事?曾經同甘共苦的人,反而會相看兩厭。
尤其是其中一個已經走到了不一樣的層級。
可是金羽很笨,笨到念念不忘,笨到一直給她找理由。
她又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哪來對金羽真情實感的恨。
她剛解除黑名單,就收到了消息。
十點半,唐玉在複習小測。
金羽應該還在上班?
她的賬号剛開始做,對職業選手的作息還沒有那麼了解,不過對他們那群晚上不睡覺的來說大概率還是屬于訓練時間吧?
金羽一個字一個字地打,每一個黑體字都在晃出重影,打得太快好像更容易出錯,她不想寫錯别字。
“今天俱樂部停電,不訓練”
“那可以早點休息。”
“你呢,怎麼還不睡覺zzz”
公主不用硬拉着一個拖油瓶後也像徹底忘了凡人吃飯是要錢的。
剛好到熄燈時間,唐玉按掉寝室的大燈,走到洗漱間,“我在學習”
“哦哦。好辛苦,但是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
唐玉關掉了屏幕,對着鏡子裡臉色陰郁的人吐掉嘴裡含着的泡沫,“怎麼打了這麼久比賽還是這麼蠢。”
可能她真的是金羽的辱追吧。
恨說不上,愛可能也消磨沒了。
但是偏偏放不下。
她也會問自己,如果真的不在乎,為什麼費力地去開始做切片,做賬号,為什麼用本來就很緊張的時間去為這個對她來說什麼都不是的“feather”勞心勞神?
很清楚的結果——她遠沒有嘴巴上說的恨。
她唐玉是個正常心智的人,做不到對拿自己整整三年的空閑時間攢出兩個人的學費和生活費的金羽心存怨怼。
她當然不喜歡那種詭異的類似于寄人籬下的無力感。
但是事實就是這樣。
如果沒有金羽,無論唐玉考多少分,做出多少大題,在多少比賽中拿下不錯的名詞,參加過什麼三位一體,沒有錢,就會沒有很多希望。
她今天也剛好能早點上床,在昏暗的環境裡開始剪輯,剪的是金羽上個禮拜的排位素材,韓服排位,補位的中單,但是撞車了不少有名的職業選手。
對唐玉來說,這些人,這些ID本身沒有任何意義。
隻是因為金羽。
好像有很久沒有再剪過這種視頻。讨厭去obgg看ID背後是誰,她一點都不關心那群前綴換來換去的選手。
“好難剪。”
家裡隻有一台金羽組的電腦,來上學了也沒辦法帶過了,在手機上剪素材很麻煩,唐玉上次剪還是有個比賽的參賽視頻,當時頂着組員遲交的素材壓力連煩悶都沒時間滋生。
截然不同的風格,陌生的關于“小羽毛、”這個賬号的記憶。
那個時候金羽怕打擾到她連說話聲音都不敢大聲,她們之間隔着兩道薄木門,後台播放的視頻網站的歌單若隐若現——那個時候還舍不得開音樂軟件的會員,但放完前奏就切歌好像又太不尊重觀衆。
你看,就是這樣窮酸的過去。害得報道那天她從高鐵站出來看着湧動着的人群都覺得不敢擡頭。
他們是那麼自然地嵌進這座城市,剛入秋的時候正是每個人穿得各有風格的時候。
步履匆匆,輕簡的行李,來不及挂斷的電話,一小杯咖啡。
唐玉對都市的想象很大一部分還停留在千禧年的電視劇,不清晰的4:3畫幅裡薄的衣服和瘦長的女明星演繹着都市女郎的形象。
而狼狽地度過十來個小時的車程,拉着三四十斤行李的唐玉弓着背,熱氣在厚外套裡湧。人很多,連停下來都會幹擾到别人,隻能不停地向前走。
這是值得懷念的過去嗎?
對她來說,上一個好大學,拼命一樣拿下獎學金,拿下比賽,拿下簡曆上短短的一筆,拿下實習,擠進上流人的生活,回到她曾經那樣幸福的生活裡,這就是唐玉所追逐的。
她相信自己有能力能做到,所以這些不過是人生的站點。
也許中間經過了一段漫長的環線,但是結果是好的。
可是對唐玉來說,有點難以接受的是在途中遇到了金羽這樣的際遇。
哪怕她同樣不敢睡覺,但是一牆之隔的金羽在玩遊戲,在媚粉,在對着不認識的網友随便說幾句好聽的話,操作得帥一點卻能賺到她難以企及的錢。
嫉妒嗎?
可是在這樣一座城市,在這樣一座頂尖學府裡,唐玉遇到了很多比她更聰明,更會處理人際關系,更有創造力的人。每個人都耀眼得确實像天才。
她卻從來沒有嫉恨過。
唐玉從來隻覺得自己是做題家,是一道又一道的刷題和一晚又一晚的複盤堆出來的分數。
攢出來這張入場票能夠讓她走出兩點一線的生活,走出童年的陰霾,走出故作無所謂的自卑。這種重新塑造自己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
她本來以為是她回報金羽的時候,像被蔣麗抱在懷裡時喃喃的一句“小玉長大就好了,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後就可以保護好媽媽了”。
蔣麗走了。
金羽也走了。
原來長大隻能保護好自己。
那幾乎在一模一樣的生活裡出生的金羽,為什麼走出了一條完全不同的生活呢?
從來沒有挨過打的金羽不會在第二天上學的時候露出古怪的走路姿勢,不會在作業被撕碎後拿着膠帶貼回來皺巴巴的一張試卷上交。
就算隻剩下她們兩個的舊屋,金彩霞還是會隔幾個月打回來幾百一千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