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學期末，公布的交換名單裡登上了唐玉的名字。

提前已經得到老師恭喜的她打開附件的時候卻輕皺了一下眉，十幾門課的期末考，閉卷考試和小論文報告還有不知道多少個pre，公共課和專業課密密麻麻地擠在日程表裡。

她剛辭掉便利店的兼職，跟家教家長商定推遲兩節課。轉頭又要準備不知道多少錢，交換隻持續一學期，八月份還是要交學費和住宿費。

對着手機裡還沒有回複的金羽一點多鐘發來的消息，唐玉突然覺得好累。

成績和比賽，證書和獎項，它們都沒有變成具體的好處，走了這麼久，比高三還緊繃的一年，還是這麼捉襟見肘。

她曾經因為房間裡無法忽視的大象覺得無法呼吸，一個人退到房間外面；經過一面哈哈鏡便以為自己真的已經不一樣，重新回到房間才發現自己還是很小的一個。

當然大象什麼都沒做錯，它隻是站在那裡。

甚至還溫順地想親近她。

有電話打進來，是外賣。

思來想去她狹窄的交際圈裡也隻會有一個人會這麼做。

“喂？怎麼知道我在哪的？”

金羽捧着手機看到彈出來的微信通話時一股熱氣突然從下巴蹿到腦門，下單的時候光顧着挑挑揀揀，顧頭不顧尾地忘記了把現場收拾幹淨。

其實也不一定是完全不在意。

适當地越線，試探一樣測試着兩個人現在的關系是否到了漲潮警戒線。

實話很簡單，是讓老師轉達的贊助，是放在微信收藏裡最下面一條的地址，是在天氣裡挂着的另一座城市。

可是謊話要花點功夫，B市那麼多座大學，上一次也沒有送到校門口。

她呃了一聲後還在支支吾吾，唐玉就當做揭過這一頁，不再步步緊逼到一個無關緊要的回答，很快打出下一招。

“為什麼點這個？”

很樸素的薄荷水白涼粉，在這座城市裡居然還找得到這種屬于小城市夏天的一碗什麼裝飾都沒有的涼粉。

下面湊單還放了一碗燒仙草和雙皮奶。

漂亮的包裝，點綴着豐富的小料，和這碗家常味的白涼粉格格不入。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在小區門口會擺攤的當地小吃，薄荷水裡融化的糖桂花，澆進凝固好的白涼粉，兩塊五一杯，很薄的塑料杯，稍微握緊一點就容易溢出來。

“你……今年暑假回家嗎？”

唐玉打開蓋子，已經沒有那麼涼了，但是順着滑進食道的是熟悉的薄荷氣息。

“我不回去了，我下個學期出國交換，留在這邊好攢點錢。”

“哦哦，哇，好厲害。”慢慢燙起來的手機貼在耳廓上像在場上捏的慢慢發燙的暖寶寶，但是心情又冷下來。

“很辛苦嗎？那要不要……”她的話停在這裡，唐玉不喜歡，不喜歡隻會拿錢，可是金羽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那你有時間來S市玩嗎？八月份會放假幾天，我想請你來玩一下……”

她覺得自己的臉太燙了，可能是和手機貼得太近，隻能暫時躲開，又怕錯過回複，結果貼回去再被手機燙一下。

很精緻的包裝，所以幾口就能喝完，甜的回味在嘴裡變成膩和苦，可是真的很久沒有嘗到這樣的味道。

“看情況吧。”唐玉切到相冊滑到最下面，那些屬于過去的相片，兩個人的春夏秋冬，一起坐在瓷磚地上看外面的台風把香樟樹吹得東搖西擺。

漫長的大雨，狂風大作，晃動的窗上流淌的雨水，她們久久地注視着外面的世界，房間裡很安靜，好像能聽見誰的心跳聲，或者是一種錯覺？

她拍下的隻是玻璃窗，但是在玻璃的反光裡是金羽溫暖的眼睛。

放大看發現那個模糊的倒影時已經有點想不起來高中時的金羽的模樣，隻剩下感覺，細長的眉毛，大卧蠶，漂亮的鵝蛋臉，可是聚在一起又變成模糊的雨痕。

前兩次見面也不敢仔細看，強烈的情緒讓重逢變得太厚重，以至于兩個人都不自主地移開視線。

金羽不如恨她，不如兩個人真的從此相忘江湖，各有各的好故事。

可是她那麼真誠，那麼坦然，像雨天裡抱着柱子的尾聲一樣，讓人難過。

唐玉其實很容易讨厭自己，讨厭剛開始就開始幻想結局，讨厭膽小的、不敢負責的自己，讨厭那個在兩扇門後的房間裡被兩張嘴相互踢來踢去的自己。

她一直不明白怎麼去愛，做到什麼程度才是愛？人真的能無保留地愛上另一個人嗎？真的能在一段關系裡永遠熾熱嗎？

她沒見過好的感情，她的父母，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這些是她所能見到的所有的愛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