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澤樂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可是你不是應該!”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手裡的通訊器突然有嘶嘶電流聲響起,方澤樂還以為是藍濡那邊有了信号,連忙将通訊器放在耳邊,結果對面傳來的居是方野的聲音。
“小樂,讓他下去吧。”
“所、所以你們一直都知道?”
通訊器那邊沒有聲音,方澤樂呆呆地看着一步一步走向洞穴邊的唐擁淮。
所有的一切阿淮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藍濡在背着他偷偷行動,也知道藍濡此刻這麼冒險是為了他嗎?
—
第一次和系統進行談判,唐擁淮終于知道,藍濡從一開始,就抱着強烈的,向死亡奔去的絕望。
那一瞬間他終于意識到過去的自己有多麼愚蠢。
他完全不了解自己的月亮,也不知道這束一直溫暖着自己的冷光,其實早就走向枯竭,早已沒有任何掙紮的力氣。
【您所生活的世界隻是一本小說,而您是這本小說裡的男主角。】
他漠然看着這個懸在半空的球狀生命體播放出的影像。
他看見自己面無表情地坐在王位上,漫不經心地處死了叛軍,整個帝國長期籠罩在他暴政的陰影之下。
【因為與社會基本核心觀不符,于是作者決定對劇情進行修改。藍濡就是那個被我們選中,要将你從一個暴虐的瘋子變成守序善良的君王的人。但是……】
看着第一次與系統進行不耐煩交流的藍濡,唐擁淮突然笑了,隻是那笑容裡滿是冷意。
這就是為什麼吧,為什麼他一開始看我,像是看什麼累贅廢物。
那個時候的自己在藍濡的眼裡可不就是個廢物麼?不讨人喜歡,不會裝乖,甚至頻頻對那隻想要拯救他的手反咬一口。
唐擁淮死死盯着那個将第一次喝酒,一杯就倒了的自己背在背上的藍濡。
原來這就是他所說的約定,隻是依照約定才會來到我的身邊。
那為什麼要給我希望!為什麼要讓我看到希望後又不要我!
他的所有不堪和懦弱其實都被看在眼裡。
【恕我直言,您真的很矛盾,最早的時候,您說您隻會盡最基本的義務,隻負責照顧他,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麼要送他去最好的軍事學校,為什麼又要給他打造頂尖的機甲?既然您最終都是要和男主分開,為什麼現在又這麼盡心盡力?】
影像中,藍濡給千裡迢迢,拖着中毒的身體,從蘭蒂斯星跑回來發瘋的小孩輕輕蓋上被子,臉上是唐擁淮從未見過的迷茫。
半響後,他聽見男人的聲音悶悶地傳來,“說了你也不懂,你們不過是一群數據構成的,沒有複雜感情的機器。”
寶貝發出了一聲不滿的電流聲,随後藍濡笑了一聲,望着床上安靜沉睡着的小孩伸出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臉。
“好吧,或許是因為我也不知道,我和你們又有什麼區别呢,我也不懂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隻是……”
他緩慢地歎了一口氣,“我隻知道我就是不想看到他受傷,不想看見他被那些東西困住。”
這黑夜我一個人走就足夠了。
唐擁淮應該離這些痛苦遠遠的。
藍濡自知他已經沒有擺脫的辦法,也不想擺脫,死亡的盡頭有人在等着他,但如果可以,他絕對不希望唐擁淮也和他有一樣的結局。
“反正我這輩子已經爛成這樣了,但是唐擁淮……”
這個他養大的孩子,絕對不可以步自己的後塵,他要他踩着自己向光而生,離開這片深淵。
唐擁淮看見藍濡将手放在自己頭上,露出罕見的溫柔,那一瞬間他險些要支撐不住身體。
他從藍濡身上汲取了這麼多希望,可為什麼沒有辦法也救救他?
當一開始知道這所有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個約定,藍濡早早就定好了離開的時間,早早地就想要将他扔下的時候,唐擁淮其實是恨的。
恨藍濡憑什麼這樣對他,把他當作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
可是憤怒過去後,他發現他其實最恨自己。
直到最後一刻,藍濡都在為他鋪設計劃,可為什麼他未來的生命裡卻不會再有自己。
【我仍然不明白】
【您希望唐擁淮可以活得好好的,那為什麼還要選擇離開,即便不離開這個世界,您也同樣可以做到。】
唐擁淮瞬間擡頭,用近乎癡狂的眼神看着藍濡,可男人接下來的話卻徹底将他打入無邊黑暗。
“我早就說過了,我想要的是重新開始。”
藍濡像是歎氣一樣接着說道,“舉個例子吧,我認為的重生,是得幹幹淨淨,沒有那些惡心人的記憶的。沒有那些抹不去的疤痕,也不是這個流着爛人渣血脈的身體,就好比你們的格式化,記憶全部清空,然後換一個新的身體,一切從零開始,這才叫做重生。”
【那邊的記憶對您來說,很痛苦是嗎?】
“對。”
藍濡第一次這麼直接地承認了他的懦弱和恐懼。
一直到現在,那些記憶仍然如附骨之蛆一樣甩都甩不掉,不斷地在他的夢裡出現,他已經麻木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從來就沒有這段記憶。
【那這邊的呢?您來到這個世界後的所有回憶,也同樣讓您毫無留戀嗎?】
唐擁淮看到藍濡沉默着,突然覺得心髒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握着,疼痛從中心流向四周。
藍濡不知道望向何方,許久之後才慢慢開口道。
“我隻是想要一個幹淨的重生。”
那之後是一片漆黑,顯示屏上倒映出唐擁淮近乎絕望的臉。
是啊,他早該知道的。
藍濡不要他,也根本不會愛他。
—
這是和那個時候一樣的黑暗,唐擁淮走在深淵裡,隻是麻木地向前走。
他是一國之君,他必須要扛起一個國家的希望,所以哪怕這條路走得再難再痛苦,他也可以堅持下去。
可是他的希望呢?他的希望,支撐他走過這段漫長黑夜的微光為什麼要一個人熄滅,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那是從十四歲之後他第一次沒有聽藍濡的話。
他沒有遵循信裡的期望,成為一個好君王,甚至用複蘇之眼一次又一次麻痹自己,耽于過去藍濡還在身邊的假象之中。
但他始終知道,那不是真的藍濡。
前方隐隐有微光,唐擁淮一步一步朝那閃爍着藍光的地方走去。
黑暗中一聲清脆的子彈上膛的聲音精準落在他的耳朵裡,但唐擁淮卻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越來越快,甚至像是要跑過去一樣。
他徹底暴露在光下,一同暴露的,還有槍口後面那雙漆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