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靈芝之事,其實沈度行事算得上妥帖,她這話将宋珩今日的出言不遜巧妙歸于舟車勞頓身心不悅,聽起來倒像是在向沈度示好。
宋嘉平和沈度同時看她一眼。
宋珩的怒氣也化為了低聲抱怨,畢竟她甚少這般喚他,一般都是直呼其名:“姐你還幫他說話,你怎麼不想想他惹得你哭的時候。”
他聲音雖低,但沈度坐得近,這話還是一字不差地收入他耳中,他用餘光瞟了一眼宋宜,宋宜被自家弟弟揭了短處卻也神色如常,平靜地為宋嘉平夾菜。
宋珩見她也不搭理他,生氣往樓上走,宋嘉平停了筷:“沈大人,能否借軍棍一用?”
宋珩忙轉身,連蹦帶跳地滾回桌前,瞬間認錯:“爹爹爹你消消氣,再打我可就不能活着陪您入京了。”
沈度看他一眼,他之前審問承明閣下等仆役時,聽聞了昨日宋嘉平賞宋珩的這頓闆子,但他能看得出來,宋珩的傷并不算重,想來是宋嘉平刻意手下留情了,隻消養上幾日就會無虞,此番自然也隻是口頭震懾,不會真下手。
他唇角微微彎了彎,向宋嘉平拱手:“王爺想用,随時命人來取便是。”
宋珩:“……沈度,你等我好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宋嘉平一記眼刀過來,宋珩讪讪閉了嘴坐下,卻還是瞪着沈度,心不甘情不願地扒了兩口飯。
沈度再看宋宜,她為宋嘉平布完菜便停了筷,也不知在想什麼,總之有些心不在焉。
他猶疑了一會兒,出言相勸:“縣主一日未進食了,為趕路接下來幾日也多是走小道,條件艱苦,還請縣主愛惜身子。”
宋宜回神,向他點頭示意:“謝大人關心。”
沈度在側,三人席間也沒什麼話可說,随便吃了幾口也紛紛沒了胃口,沈度隻好安排人帶他們上樓去客房休息。
宋宜上樓時留意了下,禁軍左中郎将的房間在宋嘉平和宋珩的房間中間,之後便是沈度的房間和她的,她剛進房門,門便從外間關上了,雖未落鎖,但從窗上的倒影可見有人守着。
宋宜在燈下枯坐了半晌。
燭火明滅不定,寒風滲過窗棂進入房間,她覺着有些冷,捂緊了身上的厚實鬥篷,捂着捂着便覺着身上的寒意褪了些。
門口有人敲門,她回過神來,起身去開門,門口書童有些露怯,小聲問她:“縣主傳水麼?沈大人命我過來伺候。”
宋宜一時間有些怔愣,畢竟除了管事和書童,沈度也沒讓其他下人随行,宋珩身上有傷諸多不便,許叔一直照料着他,如今她這邊自然難辦,她猶疑了下,道:“傳些過來吧。”
書童守規矩,并未進她房間一步,打了水過來也隻是放在門口,敲敲門便候在一旁,等她過來開了門才遞給她。
宋宜接下這盆微燙的水,一時之間心内五味雜陳,擡眼卻見沈度正要回房,忙轉身進了裡間。
沈度遠遠走過來,便瞧見宋宜端着水盆往回走,厚重的鬥篷掩住了前日夜裡在沁園所見的嬌俏身姿。他定在宋宜門口好一會兒,吩咐書童:“去找将軍,把縣主的東西拿上來。”
最後送到宋宜手上的是她的部分衣物,書童特地交代禁軍那邊說是沈度請某位婆子替她收拾的,禁軍并未碰過,請她放心。
她收下回了房,在床上輾轉反側,有些自嘲地笑了。當日離京,她還以為可以脫離帝京那些争鬥幾年,等到出嫁再回到那是非之地。沒想到,等了快一年,也未等到這出閣之日,反而被一紙诏令又重新卷了進來。
晉州啊,她離上次見她這個親舅舅晉王,竟然已經七年了。她印象中那個和和氣氣的舅舅,竟然會做出謀反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麼?
可她爹對這事,到底知道多少呢?她知他不可能一無所知,但尋不到機會和他單獨說上話。
她這般想着想着,越發沒了睡意。到後半夜,窗外的雪勢越發大了,她幹脆起床披了件衣服在窗邊看雪。
她枯坐了一會兒,被門口的喧鬧聲驚擾,将衣服穿好開門。她左腳剛踏出房門,身前便架了兩柄未出鞘的刀。
管事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各位軍爺你們得講點人情吧,我家小公子這夜裡突然發了高燒,眼下渾身滾燙,身上又有着傷,聖谕是沒說要讓小公子一塊兒進京,但各位都知道規矩,起碼得保我家小公子這一路平安吧,否則各位也脫不了責。”
宋嘉平與沈度同時開了門。
兩人對視一眼,禁軍迎上前向沈度請示,左中郎将适時插了話:“沈大人,還有一個時辰可就得出發了。”
管事急了,忙道:“可也不能不管我家公子死活,好歹是王府公子,諸位不能這般放肆。”
沈度看了宋嘉平一眼,又望了一眼宋宜,宋宜并未退回房中,是以那兩柄尖刀還橫在她身前。她面色有些憔悴,以如此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出門,想來是一夜未眠。
沈度凝神,似在思忖,宋宜的目光聚在他臉上。
屋外雪聲簌簌,屋内一片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