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蒙蒙亮,一隊人馬重新上了路。
沈度替宋珩重新備了輛寬敞的馬車,命人鋪了軟墊,他昨夜以禮相待,宋珩不好再說什麼,哼哼唧唧地上了車。
宋宜收回目光,轉向沈度,想同他客氣幾句。
他似是知道她所想,先一步開了口:“縣主不必多禮。隻是縣主好伶俐的口舌,若縣主當真要謝,下次還請給下官留點薄面。”
這是還在介意她昨夜擠兌他的那幾句了,宋宜簡單還了個禮,本來是想好生道個歉,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大人真是好氣量。”
沈度:“……”
宋宜不待他還嘴,先一步轉身上了馬車。
沈度吃了個啞巴虧,哭笑不得,揮揮手示意衆人出發。
他與北衙左中郎将仍舊行在宋宜馬車前方,宋宜将帷幔束起好聽他們談話,左中郎将低低歎了口氣:“我這句話按理不當說,不過念在你與舍弟曾是同窗我才提醒你一句,你别見怪。”
“将軍請講。”
“你别同我客氣,咱們立場不同,朋友是做不了了,但提點幾句後輩我還有幾分資格。”左中郎将聲音壓得低,好在順風,仍能聽清,“司禮監和内閣針鋒相對不是這幾年才開始的,從前還有聖上在中平衡,如今聖上不大理政事,東宮掌權,司禮監逐漸坐大,北衙又歸了司禮監。
内閣恨不得把北衙拆了揉進七大營,司禮監則恨不得把七大營撕碎了歸于北衙。水火不相容,你這時候來領這差事,北衙不會領你的情,内閣還會怨你不幹人事,以後再遇到這種差事,能推便推了吧。”
“将軍說笑了,豈是下官想推辭便推辭的?”沈度客氣沖他一拱手,語氣卻聽不出半分無奈。
“也是。”左中郎将拍了拍他的肩,“若無貴人相助,寒門子弟仕途必是要比旁人難些的,此等兩頭不讨好的差事也隻會交給你們,每一步都要走好啊。”
沈度道過謝,目光有意無意地往後掃了掃,宋宜做賊心虛,往後退了退,斜倚在美人榻上,理了一番方才二人所言。
此前帝京軍權一分為二,一半在北衙,一半在宋嘉平,二者鬥了十餘年也沒個結果。如今北衙借了司禮監的勢,想要置宋家于死地并不奇怪,但司禮監如今的背後推手是東宮,按理來說東宮得了北衙,貴妃和七皇子若要與之抗衡,斷沒有放棄宋嘉平這張牌的道理,卻又偏偏讓靖安侯府退了親。
這其中千絲萬縷的關系她理不清,亦不知道到底是誰真正要他們性命,更不知道沈度和北衙到底搜出了什麼東西。
她倚在窗戶邊上,指甲嵌進肉中。
到底還得進了京,才能知道等着他們的是什麼。
正思慮間,一支箭羽破窗棂而入,直直插入馬車壁上,橫在她身前。
箭尾還在微微顫着,宋宜心有餘悸,若她方才沒有被沈度一盯,心虛之下離窗戶遠了些,這一箭便會直刺她心口。
驚魂未定間,外間已經打鬥起來,窗外有人同她交代:“事情未定之前,還請縣主勿要下車。”
她應,那人走遠了,她不是沒想過這種情況,想要他們命的人太多,從前在帝京便是,原本以為宋嘉平交兵權離京便會終結這一切,卻不想這些人始終陰魂不散。
外間打鬥聲小了些,她正欲湊到窗邊看看情況,馬車卻突然蹿出去老遠。馬受了驚,一路橫沖直撞,身後有北衙官兵來追的聲音,卻漸漸被疾馳的烈馬甩出去老遠。
她眼睜睜地看着馬蹿出官道,蹿進山林,直直撞向一棵參天古木。她閉了眼,等待着這迎面一撞,到了卻隻是額頭磕在了窗上,隐隐作疼而已,想象中的劇痛并未出現。
她尚在迷糊間,便被人連拉帶拽地從車裡拉了出來。
宋宜勉強睜了睜眼,眼前隻有作禁軍打扮的兩人,二人行了大禮,其中一人對她解釋道:“方才遇刺,馬中箭受激,驚了縣主,還請縣主恕罪。”
她被磕得暈暈乎乎,拿帕子一捂,竟見了血,也顧不得許多,隻好道:“勞煩帶路。”
山林繁密,縱是冬日裡百木凋零,一大片枯木橫在跟前,她也辨不清方向,隻得跟在那人後邊走,卻不想走了許久,仍是沒走出山林。
宋宜到底沒吃過這種苦,死活不肯再動:“我是走不動了,勞駕軍爺回去找輛馬車再來接我。”
“縣主說笑,小的哪敢讓您一人待在這荒郊野嶺,還請縣主再撐會,快了。”
“文嘉雖不幸落難,卻也不是知恩不報之人,今日得軍爺相救,可否看看軍爺令牌,等一會兒回去了,得向将軍為軍爺讨個賞才是。”
那人遲疑了一瞬,宋宜已往後退了兩步,卻不敢輕舉妄動,這種情況下,她若是亂來,那才真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
那人往她這邊走了兩步,宋宜再退,嘴上還拖着時間:“軍爺方才一直帶我在此繞圈,既無殺我之意,又無帶我離開之心,軍爺到底是哪位麾下?”
那人不料她在這種境況下竟還能分辨出形勢,也是吃驚,好一會才道:“縣主一會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