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方看見自己面前站着個少女,一身青綠色的錦裙,發髻是他常給師妹梳的那種。他目光移了下,看到青綠色的袖口,精巧的針工繡了隻搖頭晃腦毛茸茸的小狗。
而他此時,正将少女往門外推,邊推邊說:“你等着便是,我哪次說做,沒做成功?”
祝清方愣住。
他不可置信地扯着女孩轉過身來,看見那張臉時,眸光震震顫動。
正是許芳晴。
是他師妹。
許芳晴忽然被拉着面對他,看到他臉上的愕然,抿抿嘴,倏而一笑:“好好好,信你就是了。”
她說着輕輕拂了下袖子,又擡手撫上發髻,然後湊近他:“發髻也會梳,衣裳也能織,好天才,蒸個點心對你來說肯定簡單了。”
精緻小巧的臉驟然在在眼前放大,水潤潤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紅潤的唇瓣不停開合,不知是真心誇他還是在捧他。
祝清方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想要退開幾步。
忽而,他全身僵住。
唇上壓下來一點濕意。
她的吻如蜻蜓點水,隻一下便離開了。
祝清方愕然的撫上唇瓣,眸中滿滿映着許芳晴。她還在笑,像是故意這麼做看他羞赧驚愕的反應,然後得逞般地眨眨眼,袖子一甩便離開了。
祝清方摸不清她什麼意思,愣了一下,擡腳追出門外,卻隻看到一把劍挂在屋檐上。此時日頭正好,檐上挂着燦燦日光,那把劍懶散地挂着,仿佛在曬太陽。
他眸光一動,不由自主取下那把劍。
通體熒藍,劍柄熾熱,輕輕一揮熱浪卷過四方。
許芳晴跟她形容過她見到的清霜劍,他也曾在幻境裡見過,如今他手裡的,正是清霜劍。
清霜,清霜。一劍可清世間寒霜,所以她的名字叫晴,但他偏愛喚她“阿清”。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是他藏起來的私心,原想等她察覺了,再告訴她的。
可祝清方沒這個機會,曾經沒有,如今也沒有。
隻是一眨眼,他眼前的畫面就換了。
即便祝清方已對這般場景見怪不怪,可突然從剛才安靜祥和的場景進入這裡,他依舊有些窒息。
殘垣斷壁,是他剛才見到的院子與木屋,他和許芳晴生活的地方。
妖物與紛飛的血肉,屍山血海的煉獄景色,混着嘶鳴與慘叫。祝清方皺着眉,環顧周圍,尋找許芳晴的身影。
撥開血霧,他在一片紅海間捕捉到了一抹生機盎然的翠玉色,如同春日生機勃勃。
祝清方環顧四周,一草一木,每一處飛濺的血,與他先前的幻境别無二緻。頭顱刺痛,仿佛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這是許芳晴的幻境,他們的幻境竟是一樣的,他們幻境裡的人都是彼此。
祝清方并未察覺到自己有些發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激動還是心疼,又或者,兩者都有。
血肉橫飛,他踩着肉塊往前走了幾步,離許芳晴越來越近,他心下微喜,立時擡腳邁向她。
可當真的看到許芳晴時,他隻覺如墜冰窟,心底止不住地發寒。
許芳晴在殺妖。
數不盡的妖物,一團團撲到她面前,帶着腥臭的血氣和腐爛的肉塊。數量如此之多,殺了一波又來一波,她根本殺不盡的。
忽然,許芳晴擡起眼睛,原來水潤清亮的瞳孔此刻映着血色,泛着令人畏懼的猩紅。
“祝清方,殺不完,殺不完。”
鹹濕的液體沖洗掉眼中的血色,許芳晴看着祝清方,她擡手間揮出耀眼的瑩藍色,如同夜間流火,她的眼淚憋不住:“這麼多妖物,要殺到何時去?人間要完了!”
祝清方一步一步走近她。
許芳晴歪頭看着他,她目光落到他手裡的劍上,仿佛想到什麼,方才撇着的嘴又揚了起來。
祝清方沒來由心慌,他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麼,可他不想聽。他加快腳步,兩步跨到她面前,空着的手捂住她正要說話的嘴唇。
冰涼的觸感仿佛還壓在他的在唇上。
祝清方握緊手裡的劍,輕輕攬住她,說:“殺得完的,不會完的,師妹,阿清,不會的。”
許芳晴眼角挂着淚,擡頭看他。
祝清方微微一笑。
他攥着劍,駕輕就熟地擡手,俯身,清霜劍在周身翻出幾朵花,帶出瑩藍色尾迹碰撞血霧,熾浪一瞬間将其清淨。
劍柄灼熱,祝清方的手心同樣炙熱。他兩指并攏,清霜劍便随他的動作在妖物見翻來覆去。
一波平息,祝清方轉身攬住許芳晴。
他低頭盯着自己的手,難以置信。這雙手,從幼時開始,便使不得劍,連最簡單的符箓,也要好大一番力氣才能畫出來。
可他方才使劍時,好似與劍合為一體,一招一式爛熟于心,隻需一想便能使出來。
他明明做不到這些。
祝清方不禁看向許芳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