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是血的人影從大殿外摔落進來,緊随而來,是聲嘶力竭的求援。
“魔淵封印破了!”
滿座嘩然。魔淵毗鄰妖族,封印一破,妖族首當其沖。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
訂婚宴再無法繼續。
彙合、商議、精英彙聚,白岐跟着族人去往前線時,都還沒回過神。
她下意識松口氣。
很快,她再沒心思去考慮那些愛恨糾葛。前線戰況十分慘烈,滿目蒼夷,最初那批鎮守的人幾近全滅。
魔物肆虐橫行,黑沉沉的魔氣幾乎壓過半個天際。妖族、人族、神族,沒一個種族能避開劫難。
與她同行之人一個接一個倒下,又很快有新的人補上。麻木、殺戮,精神瀕臨崩潰,她已分不清這般度過多少年歲。
直到某日清晨,一個灰衣修士跌跌撞撞跑回駐紮地,臉上是悲怆的興奮。
“神山主君大發神威,将那該死的魔頭封印在神台嶺,我們快去!隻要徹底殺死它,一切都會結束!”
那魔頭形迹詭谲,極難捕捉,僅以一團黑氣形式出現。它所經之處,必魔物橫生,衆人皆言,它是災厄之源。
所有人都在趕赴神台嶺。
白岐擠在人潮中,遙遙看不清前方路,隻是愈近,心中不安愈強烈。
她停下腳步。
聞晏回頭看她:“妹妹?”
她臉色蒼白得厲害:“你們先去,我晚些來尋你們。”
這些年菌族族人死傷大半,父王母後重傷不醒。聞晏早褪去昔日輕浮,神色陰戾,對魔物的痛恨早已融進骨血。
他滿心填滿仇恨,注意不到白岐異常,叮囑一聲,便召領族人倉促趕去。
白岐逆着人群,艱難向神台嶺附近山頭走。她心底有種奇怪的念頭,那裡有什麼在呼喚她。
肩頭不間斷被撞開,靈器餘威劃破臉頰,衆人汲汲向前,她一人獨行。
遠處,神台嶺猛地爆發出道照亮黑暗的火光,嘹亮鳳鳴聲劃破天際。
“殺了它!”
“殺了它!!”
“殺了它!!!”
一聲比一聲激憤高昂的呐喊,轉而又變成倉惶驚恐的尖叫。
“不好!它逃了!”
白岐步子愈發快,後面幾乎是在燃燒本命精血極速奔跑。
一步、兩步……愈來愈近。
不遠處,她看到團幾乎潰散的黑氣,掙紮朝她飛來。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魔頭”嗎?
她心跳的很快。
步子卻一點點緩下來。
妖核深處傳來熟悉的牽引感,血脈與那團黑氣同頻共振。
這才不是什麼“魔頭”,這是——
她遺失的孢子。
她慘笑着伸出手。
-
菌族與魔勾結的傳言愈演愈烈。
有人說,曾親眼看到菌族公主與魔頭為伍;也有人說,菌族公主喪心病狂,已徹底入魔,滅殺神山數十人。
有極少人為她辯駁,說她以身飼魔,将魔頭帶回魔淵,這之後魔物在變少。
這種聲音很快淹沒在仇恨中。
多年壓抑的憤怒像找到發洩口,讨伐菌族的聲音甚嚣塵上。
時年八月,新任菌族之王聞宴孤身赴魔淵,瀕死而回,從此對外宣稱與其斷絕親緣關系。
十月,梧桐族少主再赴魔淵,同铩羽而歸,自此攜族人隐居世外。
十二月。
魔淵開始下雪。
魔物環伺,卻不敢靠近。
白岐艱難走在雪地中,身形消瘦得厲害。她身旁亦趨亦步跟着團半黑半白的稀薄霧氣,上面模糊傳來陣陣擔憂。
“别擔心,很快。”白岐撫摸它,神色溫柔,“你很快就能解脫了。”
循着記憶,她冷冷望向神山方向。
她不知為何會變成這樣。碰到孢子那瞬,鋪天蓋地的痛苦絕望差點淹沒她。
“……爹爹,死了……”
“……娘親,痛,不要我……”
“……為什麼,要殺我……”
不及多想,她第一反應就是藏起它,不能被人發現。
将它收入妖核,也無法掩蓋魔氣,迫不得已,她一路逃亡至魔淵。
路上為自保,她殺了個阻路的鳳族,孢子吸收散溢的神息後,魂體肉眼可見有了愈合趨勢,連意識也清晰幾分。
白岐才知,她曾經的凡人夫君,阿雪,是神山之主鳳燼的涅槃轉世。
孢子非正常離體,她本會元氣大傷。可阿雪不知何時恢複了部分記憶,動用鳳族秘法飼養。她不僅沒受影響,甚至,這些年修為也愈發精進。
可一切結束在他涅槃那刻。
阿雪死了,活過來的,是在第一時間燒死孢子,取走精血的神山主君。
孢子在血脈滋養下,意外擁有部分涅槃能力,帶着怨念,在魔淵複生。
準确來說,不是複生,它隻是團不斷凝聚世間惡念的意識。
永世不得安息。
這段時日,她大部分力量,都用在蘊養孢子上,再加那些神息,它已恢複大半。隻要再多殺些神山人,再殺掉——那個人。
隻是力量過度消耗,再加魔氣侵染,她的五感在極速退化。
先是嗅覺,後來是味覺。
最近連視覺也在衰敗,目及空茫一片,她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
以她如今的力量,隻能憑借對魔淵的熟悉,伏擊那些前來尋仇的神山人。
今日依舊沒任何收獲。
她眸光晦暗,在原地站好一會兒,才慢吞吞朝臨時居所走。
翻過山坳,再順着結冰的溪流往下。臨近住所時,身旁霧氣猛地炸開。
倏然,她停下腳步。
家門前,站着一個人。
看不清那人,白岐隻能感受到極濃郁的火息,比她見過的任何鳳族都強。
她曾在神台嶺遙遙感受過。
是他,鳳燼。
何為偏偏是現在,在她最虛弱之時,可機會難得,就算拼盡全力,也要……
她興奮地舔了舔唇角,身體微微戰栗,一步步朝他走去。
“你也是,來尋仇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