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能有多少個十二年。
在時間的洪流沖刷下,再美好的回憶,此刻也變得模糊不清。
“畢竟十二年不見了,桐桐和我還是生疏了。”裴若初淡聲解釋。
聞言,季承夜的語氣裡帶着難掩的遺憾與懊惱:“明明不應該生疏的。若初,十二年前春心死後,我一直很後悔沒有立即聯系你,害得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漂泊這麼多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總覺得虧欠。依我和湛楓曾經的兄弟情誼,我怎麼幫襯你都是應該的……”
“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裴若初出聲,打斷季承夜的語中意。
“對,我們是一家人了,今後有的是時間可以相處。”季承夜看了看房間裡的兩人,欣慰地笑了,他等這一天,等了很久。
“飯桌上再慢慢叙舊,下樓吃飯吧。”
“好。”裴若初接話,先起了步。
季雨桐默默跟在裴若初身後走出門。
冷靜下來後,季雨桐生出一種後怕,剛剛她的聲音有點大,不知道房間的隔音效果夠不夠好。
“剛剛你們在聊什麼?”季承夜問。
季雨桐暗暗松了一口氣,想來父親應當是沒有聽見。
“沒什麼。”
“寒暄了幾句,正邀桐桐下樓吃飯呢。”裴若初朝季承夜一笑。
那笑容落在季雨桐眼裡,真是無比刺眼。
一小撮發絲随着裴若初下樓梯的動作輕揚,在空中畫出一道自由的弧線,帶着莫測的吸引力。
“若初,你頭發散了。”
季承夜見狀,想幫她攏好。
“失禮了,”裴若初站定,朝着季承夜微微一笑,她将原先盤起的黑發解開,十根手指翻飛,輕巧地重新盤起,“我自己來。”
身後的季雨桐看着兩人的互動,心裡五味雜陳。
她像一個局外人,或許,她就是一個局外人。
季雨桐滿懷心事随二人下樓入座。
一坐上主位,季承夜便開門見山道:“小桐,之前一直沒同你說,我和若初在一起已近三個月了,昨天我們還商量什麼時候結婚。”
他望向自己的女兒,炯炯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欣喜。
“哦。”季雨桐應了一聲,當作知道了。
她興緻缺缺,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挑着盤中餐,沒分出一點眼角餘光,仿佛絲毫沒看見父親眼底流露出的想要被祝福的神情。
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昨夜的場景,心想,要是父親知道昨夜他未來的妻子在跟他的親生女兒翻雲覆雨,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季雨桐心裡亂七八糟的,隻是她再不知分寸,眼下也不敢把一切事情直接捅破。
季承夜雖人到中年,卻十分注重保養,單論這副皮囊,不會輸給三十歲的年輕人,他又做了多年上位者,舉手投足間氣質矜貴,還有着令人欣羨的經濟實力。這樣的男人,主動貼上來的或男或女隻多不少。
因而前些日子季雨桐聽他說結識了新女伴絲毫未感到驚訝——要知道,這些年來,季承夜的女伴來來去去,幾乎跟季雨桐大學修完的學分一樣多。
季雨桐隻是沒想到,這次父親新換的女伴竟然是裴若初,他們甚至準備要走到結婚的那一步。
“不過若初畢竟是事業如日中天的影後,我也尊重她的意見,等時機到了,我們再對外官宣。”
季承夜滿臉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似乎已經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之中。
季雨桐抿抿唇,把破罐破摔的想法死死按在心裡。
“你母親去世也有十二年了,我同你一樣,無時無刻不想念她,可人總還是要朝前看、向前走,小桐,你可以理解我的吧?”季承夜的語氣中含了一絲小心翼翼。
“嗯。”季雨桐機械地嚼着嘴中的飯粒,愈發食不知味。
季雨桐是挑食的主,又難得回來一次,季承夜怕她吃得不開心,老早就在同廚師商量菜譜,如今能上桌的,都是平時季雨桐愛吃的。眼下,季承夜見女兒一味吃菜,以為今天用了心的家宴成功馴服了她的胃,忐忑的心放下一半。
“這道龍井蝦仁你從小就很喜歡,多吃點,”季承夜關切地給季雨桐舀了一勺蝦仁,“這段時間是不是工作很辛苦,看你瘦了好多。”
“還好。”季雨桐敷衍道。
“若初也是,不能為了保持身材就不吃東西,千萬不能餓着。”
季承夜偏頭,又将同樣的關心告知裴若初。
裴若初微微一笑:“習慣了。”
龍井蝦仁帶有茶葉的清香和蝦肉的鮮美,廚師烹制的火候正好,入口鮮嫩清新。
曾經,季雨桐很喜歡這道菜,可惜時間不對,環境不對,再新鮮的蝦肉也不過是味同嚼蠟。
父親記得她愛吃龍井蝦仁,卻大概早忘了,這明明是母親的家鄉菜,每回逢年過節,母親總會親自下廚,為大家做這道龍井蝦仁。雖說算不上什麼手法複雜的菜肴,可旁的廚師再有水平,燒的再好,終究不會是母親的味道。
季雨桐觸景生情,腦中更亂了。
她心想:也不知道母親在天上,有沒有機會能嘗到這熟悉的、家鄉的味道?
窗外,霞光将層雲染紅,血色浸透了整片天空,望不到盡頭。
不知不覺,太陽幾乎完全落下,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