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季雨桐剛升上初中的時候。
高中部放學要比初中部稍晚二十分鐘,季雨桐會在教室裡寫會兒餘下的作業,而後等裴若初來接她一起回家。
她們維持着默契的約定,春去秋來,風雨無阻。
裴若初讀高三後,二人碰面的時間漸少了,課業繁重之下,往往周末也很難有閑暇,好在她們仍舊一起回家,季雨桐小心翼翼呵護着那段不長的相處時光。
她為裴若初的微笑而喜悅,為裴若初的沉默而緊張,一路上使盡渾身解數讓裴若初感到輕松、舒适,盡自己所能地展現身為一位妹妹的靈巧與活潑,此時此刻,季雨桐可以明晃晃地展示自己的占有欲——她是裴若初最珍視的妹妹。
季雨桐并不喜歡等待,但等待裴若初是不同的。
等待裴若初從來不是一件漫長的事,相反,每每身處這樣的等待中,季雨桐總是很開心,那不是無望的、失序的,而是滿懷期冀的、讓人心安的。
一點一滴的時間累積像是在她的内心深處種下一種蟲蠱,那蟲蠱以時間為養料茁壯生長,分裂出一片又一片新的卵蟲,順着心室蜿蜒盤旋,籠罩住五髒六腑,蟲子緩緩咬噬血管,生出又麻又氧的迫不及待感,一呼一吸之間,血液流淌的速度漸漸加快,季雨桐的心跳也随之加劇。
心跳聲像是被堆積起來的煙花,一聲一聲,層層疊疊,越壘越高,直到裴若初出現的那一刹那,怦地點燃,在季雨桐的心口次第綻放,那是一天當中,季雨桐心裡最開心的時刻。
在一段不長不短的期待值堆疊後,與裴若初的回家之路就會顯得格外欣悅。
與裴若初并肩走在路上時,季雨桐會聞到裴若初身上好聞的鈴蘭氣息,像是春日降臨的序曲,與校内的落英缤紛共鳴,也與季雨桐的溫熱魂魄共鳴。
偶爾,裴若初會牽着季雨桐一起走。裴若初的手溫軟暖和,有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天氣一天天轉寒,季雨桐一天天地想要牽起裴若初的手,她明白這是為什麼。
有些喜歡,不知從何開始已經種下懵懂種子,到察覺時,樹苗已經抽出嫩芽,茁壯成長,開出了第一朵無名的小花。
深秋時節,白晝一天天變短,到放學回家的時間,暮色逐漸四合。
秋風陣陣,吹落一片片枯葉,枝桠摩擦碰撞間,飒飒作響,如同沙啞的雨聲,淋漓悲涼。
這一天,裴若初沒有按時來初中部,季雨桐等待許久,決定自己去找她。
那天是裴若初的生日,她們一早講好,要一起回家過生日的。
殘陽如血,季雨桐穿過一幢幢巍峨的教學樓,匆匆來到高三的那幢教學樓旁。教學樓旁有一株年代悠遠的香樟樹,比建校還早就已經立在那兒,見證了風風雨雨百來年的曆史。
偶爾,季雨桐也會在香樟樹下等裴若初下課。
隻是這一回季雨桐趕到時,香樟樹下,還站着别人。
遲暮的陽光散發着凋零的氣息,穿過香樟的葉縫将了無生機的暖意散漫地鋪在裴若初的身上,為她打上一層橙黃的柔光。
美好的畫面中,卻有刺眼的另一人——裴若初的對面還站着一位男生。
男生表情真摯,正同裴若初訴說他心中的欽慕之情。
那是季雨桐第一次親眼目睹他人向裴若初表白。
落日,少年,香樟樹,這樣美好的場景如夢幻般結合,本該為之驚歎,此刻卻仿佛像一把鐵錘重重地錘在季雨桐心口,季雨桐遍體生痛,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大喊出聲。
難以呼吸的鈍痛比日頭還要漫長,終于在她不斷的深呼吸中随着時間慢慢淡去,可香樟樹下的二人親切交談的畫面卻并未淡去,她們仍面對面站立着,此刻不知談到了什麼,忽而相視一笑。
這刺眼的笑容落在季雨桐的心底,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密密麻麻的蟲子又開始啃噬季雨桐的心房,這一回,有細密又尖銳的痛意蔓延開來,直沖上季雨桐的腦海,使她産生一種沖上前去不顧一切地奪回裴若初的沖動。
她看到裴若初精緻的側臉和嘴角的笑意,第一次明白失控一詞的含義。
有氤氲的霧氣在她好看的眼睛裡蒸騰,源源不斷地散發着熱意,季雨桐堅強倔強地抿着唇,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
許多事情都是無師自通的,比如在當年的短短一瞬間,季雨桐頓悟了變質的愛意。
她不知道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竟叫自己對自小如親姐般相待的裴若初叢生了恐怖又邪惡的占有欲,她不知道自己的春心萌動,怎麼和其他人的不一樣。
季雨桐的心徹底亂了,又将目光投射到站在香樟樹下的那一男一女身上。
浪漫的夕陽灑在他們的身上,美好而和諧。
一片葉子飄落,粘在裴若初發梢,下一秒,風兒又輕巧地将葉子吹拂開,似乎連秋風都為他們送上祝福。
好似感知到了季雨桐的目光,裴若初偏過頭,看到了站在陰影裡的季雨桐。
捕捉到了那雙布滿霧氣的眼睛後,裴若初大吃了一驚,丢下那告白的男生,朝着季雨桐走來。
“不好意思桐桐,讓你久等了。”
季雨桐忍住了情緒,低着頭不敢直視裴若初的眼睛:“你忙完了嗎?”
“嗯,有突發事情,本來想給你發信息,但好像解決得也還算快,我們現在回家。”
裴若初牽起季雨桐的手,帶她回家。
路上,季雨桐鼓起勇氣,問起了香樟樹下的事:“剛剛那個男生是在向你告白嗎?”
“嗯,我拒絕了。”裴若初回答得簡單。
原來已經拒絕了。季雨桐的心微微放下一半,卻又猛地提起來:“這樣的情況很多?”
裴若初想了想:“倒也不多,因為我總是拒絕。小桐沒有被告白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