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歸夢是在激動、期待、喜悅、忐忑的心情中度過的。
她好不容易捱到父親還家,立刻跑到父母親房中問安。
見歸夢親自端來點心和沏好的茶,岑熙和謝氏頗為安慰,以為這平日貪玩的女兒總算是漸漸長大懂事,開始孝順體貼父母了。
歸夢繞在父親膝下,格外乖巧:“父親,聽聞今日那侯峻入城了?”
岑熙喝了口茶,長出了口氣:“不錯,陛下已封他為河南王,預備給他蓋一所宅邸,留居建康。至于他要求娶士族女子之事,陛下尚未松口,暫時先拖延着。”
他低頭看着女兒蓬密如雲的烏發,以為她在擔憂被擇中嫁與侯峻,溫聲安慰道:“夢兒莫怕,有為父在,此事你不消憂慮。”
其實歸夢并不是擔心這個,隻是想借機打聽桓超等人的行程罷了。她仰頭甜甜笑道:“有父親和母親在,女兒自然萬事無憂。”緊接着又裝作無意說道:“那桓超真是好大的架子,竟然要陛下與百官出城迎接!”
謝氏在旁,聞言輕哼一聲:“他招降侯峻自然是大功一件,何況如今他兵權在握,又是陛下的妹婿,自然是要格外倚重的。說起來……如今岑氏與謝氏族中,均是文官為多,若能有個能帶兵打仗的武将,也不至于叫那桓超一家獨大。”
“我看很難。族中子侄一輩生于這江左,已是世代偏安。文墨詩書熏陶過多,早已移了性情。倒不如指望夢兒将來嫁個能幹的夫婿。”岑熙亦是慨歎。
謝氏贊同:“這倒是兩全其美。”
歸夢無語,她沒想到又扯到自己的婚事上來了,于是趕緊插嘴岔開話題:“那陛下今日是否封賞了一衆人等?他們都還家了嗎?”
岑熙聽她問得奇怪,随口道:“封賞過了,應當是自行還家了吧。你怎會關心這個?”
歸夢自知失言,連忙笑着推說“好奇而已”,尋了個由頭,便從父母房中退了出去。
得到了确切消息,她火速喚來紫芽,讓她把信箋送去明府。
紫芽問道:“我可要喬裝嗎?”
歸夢打算着這幾日就與明铮攤牌,自明身份,當下道:“不必,他若問你是誰,你隻說是受寫信人所托就行。待會兒出門,就說是我想吃西市的炸糖糕,命你去采買。”
一直等到了傍晚,紫芽方歸。
“我到明府送信,門房說他家公子并不曾還家……”紫芽絮絮說着。
歸夢還沒聽完就忍不住打斷驚叫道:“什麼?他沒有回府?那他在哪?”
難道他并不曾和桓超、侯峻一起從豫州歸來?或者自己根本就猜錯了,他去豫州另有使命,并非是參與招降侯峻。
紫芽見歸夢這般激動,吓得聲音弱了下去:“……我正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門口來了名随從,我看他眼熟,像是明大人的貼身侍從,就跟他打聽。他說,明大人回到建康,但另有要事還不及回府。他說‘你若有東西要給大人,我可代為轉交’,于是我就把書信交給他了……”
歸夢松了口氣,怨道:“你呀,下次說話先說結果,再說經過。我這一顆心被你弄得七上八下的。”
會是什麼事絆住了他呢?她才放下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罷了,左右他已在建康,信雖沒有交到他本人手中,但等他還家應當能收到。
接下來,她該好好籌劃明日的事了。
明日就是七月初七,傳聞在這一日,牛郎與織女會在天河相會,是有情人相會的日子。
是夜,華燈初上,秦淮河畔,朱雀橋邊。
每有行人經過,歸夢都格外緊張。
她約了明铮在此處相見,算來時辰已近了。
白日,在母親的主持之下,府中諸人都忙着曝曬衣物。這是七月七這日慣來的風俗,各家各戶都是如此。
今早的晨妝,她格外用心描摹,央着紫芽給她換了幾個發式,終于選到了合意的。衣服亦是費心擇過,将一套套衣裙從衣櫃中取出,對鏡比了又比,試了幾套,才選出一套最滿意的熨燙好。
一套櫻紫色繡花羅襦裙,淡淡繡着些淺色昙花樣暗紋,梳一個單螺髻,斜簪一支八寶如意钗,額間貼着桃花形狀的花钿嫣然妩媚。這般用心裝飾後的歸夢顯得很是嬌俏可人。
“難得見夢娘打扮得這等嬌豔。”紫芽如是感歎。
是啊!歸夢從來不喜粉櫻朱紫這等豔麗的顔色,太過奪目,也太女氣,與她的性格不相襯。
隻是,她終究是女娘,尤其是當有了心儀的男子,她越發意識到她是女娘,她是可以溫和、柔順、耐心地去對待一個人的,她希冀着用自己不多的柔媚,來表現自己的誠意,以打動對方。這是一個慣來有些孩子氣、又有些男子氣的女娘,對待愛情最天真的想法。
歸夢對着鏡中人挽起一個笑容,像是托付了一個信念似的。
“紫芽,今夜就照這樣為我裝扮吧。”
兩岸燈火闌珊,橋邊微風陣陣,拂起歸夢身上墨藍色男裝的袍角。
“小孟。”背後有聲音響起。
這低沉好聽的聲音她很熟悉,卻又有些陌生了。
盡管隻是分别了兩個多月未見,于她而言卻好像過了幾年一般——“思君令人老”呵!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見明铮穿着玄色的衣袍,墨沉沉的,高大挺拔的身形幾乎要融入這夜色之中。
依然還是那雙真誠明亮的雙眼笑意融融地看着自己,隻是懶懶的笑容中有些許倦怠,面上風霜之色未褪。
想來這倆月一定奔波勞累未曾好好休息。
他下颌的線條像是更明朗了,如俊美的玉雕般,看得她一顆芳心直跳。
她又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自私了。他才僅僅回來一天,就要來赴自己的約。
“抱歉,俗務纏身,遲了片刻。”
她平日千伶百俐,話匣子一打開自是能言善道,此刻卻隻覺滿腹心事無從說起,也不曉得要和明铮說些什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