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父親除了政事,必會将她的婚事與之相咨,故而耐心在書房外的庭院裡等着,将近日遭遇一一傾吐,也請教師父的意見。
初秋時節,庭中的石榴花已是走到末路的絢麗,一陣風過,幾瓣殘花零亂飄落,沒了碧綠的葉子襯托,越發顯得殷紅如血。
歸夢耳邊還回響着師父剛剛說過的話:“莫幹涉他人因果。”
“這小娘子自有其宿命,她的果報需她自行承受。若說是誰造成的,那是她自己和那個負她的男子!你救不了她,誰也救不了她。為師最了解你的個性,你若決意去做,誰也攔不住。唯有撞了南牆才會回頭。是以我也不多勸你。我隻告訴你一句——萬般皆是命。”
歸夢知道師父料事如神,通曉陰陽,能占蔔預知未來。她雖從師父那學了些微末本領,可總是不願照着那卦象的指引去做,總是依照自己的本心行事。原因在于——她不信命。
她不相信,錦瑟的命運就是這樣了。即使希望微弱,她也想去拉錦瑟一把,就算是為了成全她與錦瑟這段緣分吧。
傍晚,莳花樓。
依舊是一身男裝的歸夢站在門口,看着香車往來,人影憧憧,時不時有嬌娃依着豪紳調笑出入。這晚市的生意果然熱鬧。
歸夢深吸了口氣,今夜必得跟那鸨母談妥價格。
她命紫芽和車夫小陳隻在外頭等候,孤身入内。
轉過回廊,竟也不見鸨母。尋了仆從詢問,才知鸨母在二樓招呼客人。
歸夢擡頭見樓上房中燈火搖曳,不時傳來男女笑聲,她壓着性子等了半晌仍不見鸨母走出,決意還是上樓去找。
她敲了幾下門,不見應聲,又重重敲了幾下,終于有人将門半開。
那鸨母認出歸夢,露出一抹不豫之色,又随即換上職業假笑:“這位公子,妾身這會兒不得空招呼您,我讓下面人帶您去挑幾個姑娘陪着吧。”說着就要喚手底下的仆從過來。
“不用忙。我今日來隻是想為錦瑟贖身,你開個價吧。”歸夢淡淡說道。
鸨母愣了愣,上下打量歸夢一番,掩唇咯咯嬌笑:“你這人,可别跟我開玩笑了,就憑你也想贖錦瑟?”
歸夢被她肆無忌憚的眼神看得心裡不舒服,又聽她言語間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口氣也開始硬起來了。
“憑我有銀子還贖不了她的身嗎?你盡管開價!”歸夢大聲道。
她嘴上說的豪邁,但其實心中也十分忐忑,怕這鸨母真的獅子大開口,開個天價出來。
鸨母不耐,伸手推搡歸夢,便欲關門:“去去去,乳臭未幹的小子,少來消遣老娘!”
一旁早有奴仆趕來,在鸨母擺手示意下就來拖拽驅趕歸夢。
歸夢伸手頂住門,情急之下,一邊朝裡闖一邊叫喊:“這就是莳花樓的待客之道嗎?我就是要贖錦瑟,你們憑什麼趕我!”
不知何時屋内的男女調笑聲停了,隻聽屋内一個清越的男子聲音響起:“蓮姑,讓她進來。”
鸨母聽了,忙應了一聲,叫人停了手。
歸夢整了整衣衫,輕哼一聲。
蓮姑回頭朝屋内望了一眼,又瞪着歸夢壓低了聲道:“你可小心說話。”說罷閃身讓歸夢進門。
歸夢猜想屋裡的人必然有些來頭,不覺躊躇。可若是就此離去,錦瑟的事恐又拖延,不免夜長夢多。
當下隻能硬着頭皮進去看看是何方神聖。
隻見屋内紅燭搖影,置着一桌酒菜,另有一道珠簾将房間隔成兩半。
珠簾後人影晃動,隻有小聲的竊竊私語,像是均在等着歸夢到來。
蓮姑出聲道:“王公子,人帶到了。”說着伸手将歸夢一推。歸夢被推得上前幾步,雙手一分,已然掀開珠簾。
隻見一名身着煙霞紫綢袍的男子,松散着衣衫,微微露出胸膛,披頭散發,俊眼修眉,嘴角含笑,正斜倚在榻上的紫檀木桌前,與幾名美嬌娘玩着樗蒲。這些女子體格風騷,調笑無端。有的甚至羅衫輕褪,露出雪白的臂膀,令人不敢逼視。
她們或倚或坐,此時均睜大眼睛看向歸夢,露出好奇的神色。
待歸夢看清那男子的相貌,頓時尴尬得想逃走。
這“王公子”正是王家二郎,王如芝的哥哥王子野!
王子野雙目一亮,顯然也是認出了歸夢。他不動聲色,隻是笑着問鸨母:“蓮姑,你方才在和這位公子吵嚷什麼?”
蓮姑媚笑道:“也沒什麼……”觑了眼歸夢:“這位公子,鬧着要贖錦瑟。”
衆女聽了這話,紛紛交頭接耳,悄聲議論起來。
王子野聞言先是有些驚訝,接着狹長的鳳眼中笑意漸深:“哦?看不出來,岑……公子這般多情。既是如此,蓮姑你何不成人之美?”
他嘴上對着蓮姑說話,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歸夢。
蓮姑看了看王子野,又看了看歸夢,訝然道:“王公子,你,你們認識?”
歸夢搶着道:“不認識!王公子是高門大族,豈是常人攀附得起的。”
上次在瓊花觀,她就對這王家二郎印象不佳。今日見他在這莳花樓中左擁右抱,更是厭惡。她生平最讨厭這種好色浪蕩的輕薄之徒。更何況,她也怕王子野拆穿她的身份。
王子野也不反駁,隻是饒有興緻地看着她。他笑道:“岑公子說不認識,那便不認識吧。”
他說着朝蓮姑使了個眼色:“蓮姑,人家要贖你家的紅牌姑娘,這可是财神爺來了,你還不趕緊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