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遐的眼神幽黑,複雜難明。他聲音低沉:“你無事吧?”
兩人的距離極近,歸夢聞到他身上混着淡淡藥氣的男子氣息。一瞬間,思緒飛了好遠。
面前的這個人,正是父母想把她許配的對象。
她下意識地飛快抽回手臂,後退一步,矜持低聲道:“無事,多謝。”
出了正堂,一道厚厚的織花錦簾隔絕了堂内的熱鬧與暖意。寒風裹着雪花紛紛揚揚,地上積雪已有好幾寸。這莊園簡直是銀裝素裹的人間仙境,美得不像話。
謝炅給歸夢的住處安排在半閑齋的西廂。
這一日,半日奔波,半日吊着精神飲宴,本該累極了,可是梳洗罷,歸夢卻躺在床上睡不着。她喚來園中的侍女問道:“太子殿下他們住在哪裡?”
“主人特地交代過,太子殿下的住所要與女公子在一處。太子就在東廂房。”
歸夢點點頭,心下稍安。隻是不知,這會子他們的聚會散了沒有?
她推枕起身,披件衣袍走到窗前。
雪已停了,天邊一彎冷月如鈎。月光似水銀般灑在屋外的草木上。
紫芽打了個哈欠,勸道:“窗口風大,夢娘還是早些安置。”
歸夢雖然是在看窗外景緻,心中卻揣着心事,就像揣着一團火似的,如何入眠呢?
“沒想到雖是殘月,也有這樣好的月光。”歸夢歎道。她甚少有機會離開父母,這兩日都是在外過夜,雖然不如在家時千般好,可是每一天都是那麼新奇愉快。
紫芽不以為然:“我看是雪地映射出來的光。在高平的時候每逢冬天總會下雪,也沒見夢娘你這麼稀罕。”
“就是因為南方甚少下雪所以才稀奇嘛,何況這才十月裡,縱然是雪天也不會太冷。”
“那可不見得,南方的冬天又濕又冷。就連這雪也是水淋淋的,隻怕一不小心就會滑倒。”
歸夢撲哧笑了:“你用不着吓唬我,我若要出去那定是要出去的,我不怕摔着。”
她粉黛不施,滿頭青絲隻用一枚金鑲玉蜻蜓簪松松绾了,随手抓起白羽緞織錦鬥篷,把風帽拉起戴上裹緊,就要出門。
紫芽知道無力阻止,歎道:“夢娘好歹提着盞燈,仔細摔了。”說着便提起一盞小小的羊角風燈朝歸夢手裡塞。
歸夢忽地想起什麼,驚覺道:“差點把它忘了!”她旋身一陣風似的沖回床鋪,從枕頭下拿出一個小小物件,順手接過紫芽遞來的宮燈,又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紫芽,你若累了便早些安置。不必等我,我去去就回。”歸夢頭也不回地交代。
夜色中無邊的涼意肆意蔓延着。離開了燃着爐火暖烘烘的内室,歸夢禁不住渾身一凜。
她詢問了值夜的下人,确定了太子等人還未曾回到東廂,遂決意去宴會的正堂到半閑齋的必經之路上等。
來的時候,她記得曾經過一個小小的可供休憩的涼亭。
夜深天寒,歸夢一個人提着不甚明亮的風燈在園中行走,除了寒風的穿林打葉聲以及她自己的腳步聲,幾乎聽不到别的聲音。心中雖有些惴惴,但是想到明铮,又覺得有一絲甜蜜與期盼,就算此時受凍受寒也不算什麼了。
才走到小亭附近,便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她不願給不相幹的人看見,忙吹滅了宮燈,閃身躲在一棵松樹後。
當先一人是引路提燈的男仆從,後面又跟着一人。縱然是燈光昏暗,但是借着明亮的月色與滿天星子,她還是可以看得清,那身白衣翩然,無雙風姿,除了明铮還有誰?
歸夢唇角止不住地揚起,伸手理了理雲鬓與衣衫,從樹後跳出,攔住二人去路。
她這般出場,把那仆從唬了一跳,險些開口叫喊起來。
“你先下去吧。”歸夢提燈的仆從擺擺手。
那仆從認出歸夢身份,極是乖覺,應了一聲也不多問,便拎着燈籠躬身退走了。
那點螢燭之光遠去,唯有雪夜的明月、星鬥在照耀着歸夢與明铮。
明铮隻是靜靜站着,面容平靜,似乎在等她說話,也似乎并不驚訝她的出現。
她本來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話到嘴邊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你……”歸夢方要啟齒,明铮卻先躬身行了一禮:“女公子安好。”
歸夢怔住了,滿心滿腔的熱情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一般熄滅了大半。
看來他還是怪她!
她咬了咬嘴唇,低聲道:“你别這麼喚我……還和從前一樣喚我‘小夢’就是了。對不住,是我隐瞞身份與你為友。但我這麼做,是不想你顧忌門戶之見,不肯與我交心……”她語無倫次地解釋着,越說越覺得理由有些牽強。
事實就是,她女扮男裝,蓄意接近他。
明铮仍微微躬身保持着謙卑的姿勢:“恕明铮不懂女公子的話。夜深人靜,男女不便相會。明铮先行一步。”說完繞過歸夢就朝半閑齋的方向而去。
“等等!”歸夢情急拉住明铮的衣袖:“我已經道歉了,難道你還生氣嗎?”
明铮停下腳步,任由她拉着,卻并不看她。他的目光明淨如星光月影,不知落在何處,聲音是刻意的疏離平淡:“女公子請自重。”
歸夢被他的冷漠凍傷,頓時五指冰涼。忽聽到近側傳來嬉笑聲與腳步聲,她不由自主地放開了手。
明铮大踏步而去,背影迅速隐沒在拐角的黑暗中。他的身影才剛逝去,便有幾個人朝歸夢走近了。
是王如芝、張绮彤伴着兩個丫鬟與提燈的仆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