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铮看着從屏風後走出的歸夢,微微一怔。
蕭益輕斥道:“你這丫頭,不是叫你莫要出來?”
歸夢低頭賠了一禮。
她氣鼓鼓道:“小妹本也不想出來。隻是,實在聽不得某人的混話!”
她毫無羞怯地直視着明铮,義正言辭道:“‘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你既然知道,也該曉得我太子哥哥提攜你是多麼不易。你又怎忍心拒絕他的好意?在我心裡,你滿腹才華無人能及。那些士族子弟大多是飽食終日縱情聲色,給你提鞋也不配。為何澗底之松便不能移植到高山之上?難道因為慣例如此便對嗎?若你也認為不對,那為何不接受别人的擡舉?隻要這擡舉你擔得起,便是一千次一萬次你也擔得起!何須去管旁人眼光?”
明铮看着眼前一臉認真在跟自己講道理的少女,唇角無聲漫起一點笑意。
蕭益撫掌笑道:“說得好!不愧是孤的表妹。”
他輕歎着向歸夢解釋:“你不明白,有道是‘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遠書從不在意自身,隻是擔心那些高門士族抓着這些事大做文章影響到孤的位置與名聲。”
他複又拍了拍明铮的肩膀:“這丫頭是說出了孤的心聲。成規既打破了,便要打破到底。若不開這個先例,朝中豈能有可堪重任之才?更何況,高門與寒庶不通婚,隻會讓結黨之風更盛。”
蕭益笑着看了眼歸夢,鼓勵似地對明铮道:“堂堂須眉,豈能不如裙钗?”
歸夢羞澀地低下頭,又忍不住偷偷擡眸去看明铮的神色。他隻是噙着笑若有所思。
雖然有太子哥哥撐腰,可是父親母親那裡該如何去說?明铮若真是答應了,倒要頗費些腦筋去磨一磨父母親。
不過,隻要能與他在一處,再多的艱辛與困苦,她也不怕。
半晌,明铮終于說出了他的答案:“方才臣說過的話不會收回。臣之心絕無動搖。國若不國,何以為家?”
歸夢一顆心冷到極處,嘴唇顫動正要說什麼,卻見明铮對她長揖一禮:“承蒙女公子錯愛,明铮并非沒有勇氣,而是——我确實無意于你。”
歸夢如同遊魂一般被太子遣人送回了家。
她隻記得歸來之時,下了馬車,天邊烏沉沉的黑雲壓城。
明明晌午她出門時還是晴空萬裡。
不過幾個時辰,就變天了。
丹娥在房中焦躁不已,見到歸夢魂不守舍地回來,急道:“夢娘,紫芽姊姊被主母帶走了!”
歸夢一股風似地闖進了謝氏的房中,大聲道:“把紫芽還給我!我再也不闖禍了!”
謝氏本在梳妝台前卸妝,斜她一眼,斥道:“越發沒有規矩了!”
歸夢胸脯起伏不已。她喘了口氣,朝母親行了一禮,低聲道:“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與紫芽無幹。請母親饒過她。”
謝氏淡淡道:“我隻罰那丫頭在佛堂跪着而已。這才半天你便心疼了?”
“行了,你把她領回房吧。隻一條,你若再不收斂性子,便是逼着為娘把紫芽發賣了。”
跟着紫芽一同回來嘉甯閣的還有一位面冷的年老嬷嬷。歸夢識得,那是在母親身邊的得力老人了。
從此,她房中等于多了個母親的耳目,言談間都須避諱檢點。
已是冬月,天氣是愈發冷了。
嘉甯閣中炭火烘得極暖。青銅镂花鼎中焚着沁人心脾的百和香,白煙縷縷,被熱氣一烘,猶如置身春日暖陽之中。
歸夢懶洋洋地斜倚在榻上,有些昏昏欲睡。
這些日子以來,她如同做了一場大夢,夢裡她不自量力地做了許多傻事。
直到幾日前,她才徹底清醒。
“我确實無意于你!”——多麼傷人的話!明铮面上雖還帶着一點點笑,語氣也還是那麼禮貌客氣,可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麼冰冷徹骨。
他已經再三說明了,他不喜歡她。
她恨他!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麼恨過一個人。恨他把她的自尊和真心踩在了腳下,視如敝屣。
若是那隻她親手繡的香囊還在身邊,她定要拿起剪子狠狠剪個稀爛。
誰叫她那麼傻!可是,沒有人叫她這麼做,這都是她心甘情願的。她又怎能怪明铮不喜歡她?
紫芽滿面擔憂地看着歸夢。
自那流言傳開後,岑熙與謝氏便不許歸夢私自出門了。有任何缺漏都是讓下人出去采買。
從西苑回來之後,人消瘦了不說,還總是神情恍惚,渾渾噩噩的像傻了一樣。這樣下去可怎麼辦?
“不好了!不好了——夢娘,祖家來納采了!”丹娥急吼吼地闖了進來,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侍立一旁的李嬷嬷呵斥道:“你這妮子胡嚷什麼!納采是喜事,不許亂說話觸黴頭。”
丹娥委屈地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