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遠屏了呼吸,輕輕松開了闫慎的手,朝着古塔正面走了幾步。
月光冷淡,塔身陳舊的紅木泛着虛白,青綠銅鏽爬滿了古鈴,沉沉地墜在風裡一動不動。
一般塔的八面都對應着八卦方位,穆遠眯了眯眼,才勉強看清正對他的塔口石門上刻着一個“坎”字。
他正往前走一步,突然間,哭聲停了。
有人在看他。
穆遠猛然擡起頭——
柳祥瑞站在塔刹,臉色白的瘆人,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望着下面,在他的背後還站着一個人,青絲長發,血紅輕紗。
她的手扣着柳祥瑞的頭,似乎是察覺到有人的氣息,一下一下生硬的擰過頭,活像是一具傀儡。
穆遠瞳孔驟縮,呼吸急促地退後了幾步,似乎已經意識到她下一步将要幹什麼,他立刻吼道:
“大人!小心上面有人!”
闫慎聞聲,斂眉剛向前踏出一步——
“砰——”
還沒等他看清是什麼,柳祥瑞的身體從百丈高樓上重重墜下,倏忽間,似乎有什麼液體飛濺在他的脖頸,他下意識擡手一擋。
伴随着小路盡頭一聲嘶啞女聲破天的驚叫,闫慎聞見一股血腥味,他皺着眉放下手臂,隻見柳祥瑞平躺在自己腳下,腦漿四濺,血染開一大片,眼珠子目眦盡裂地瞪着他。
他的袍擺、衣襟、袖口都染上了血,那人溢出的腦漿混着血,不斷向着他的腳下流來。
闫慎退後了幾步。
穆遠立刻疾步過來,擡手查探了柳祥瑞的傷口,正要和闫慎說話,卻發現闫慎猶如凍僵了般,站在幾步之外,一瞬不瞬地盯着柳祥瑞的屍體,卻沒有上前一步。
他起身走到他身邊去,闫慎警惕性低得不可思議,絲毫沒有發現有人靠近,直到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闫慎才像是回魂了般僵直地轉過頭望向他。
穆遠望着闫慎失焦的眸子:“大人?”
他看見闫慎薄唇微動,半刻才說道:“我——”
話還未說完,跟在長風身後的許挽月遠遠望見兩人,四處張望半會,正邁步過來,突然大驚失色地指着塔頂,抱着頭緊緊閉着眼睛,尖叫道:“鬼!鬼啊!”
所有人齊齊望去,隻見那一抹紅影竟然騰空而起,飛向了後山!
穆遠震驚未過,隻覺得掌下闫慎的手臂猛然繃緊。
許久不見的系統突然響了起來!!!界面上闫慎的黑化值又開始不穩定了起來?
什麼情況!
穆遠還沒反應過來,身邊人突然用力甩開了他的手,眼底盡是濃郁的殺氣,他厲聲呵道:“長風!”
“卑職在!”
闫慎面色低沉蒼白,近乎是咬着牙說道:“回去調集人手,将此處封死,任何人不得離開半步!”
眼見闫慎翻身上馬,穆遠總覺得他現下不像是個正常人,他試圖引他思考,忙道:“大人,現下當務之急是先找到——”
“讓開!”
馬鞭擦着穆遠脖頸過去,差點誤傷了人,闫慎竟連看也沒看,頭也不回地朝着紅影消失的方向飛馳而去。
許挽月今晚的心情簡直就像雲端谷底兩處跌,剛剛女鬼吓得驚魂未定,緩過來一點,又被闫慎這個閻王這一吼震得腿發軟,她蹑手蹑腳走到穆遠旁邊,抱怨道:“這人又抽什麼風!”
穆遠望着人去的方向,垂下眸子道:“别這麼說。”
腦袋裡的警報器震得他頭發昏,他剛剛想跟着闫慎,可眼下若是他再離開,這裡就隻剩下朱從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官,還有很多需要人去處理的事情,闫慎不在,他得幫他擔起來。
穆遠轉身吩咐道:“朱大人,讓人把這屍體帶回衙門,讓仵作驗屍,你再派幾人去廂房查清今晚留寺的都有什麼人,全部控制起來,清點人數,拟制成冊,立刻就去!長風沒回來之前,你就守着這裡,不得擅離半步。”
他擡手點了幾個人,肅聲道:“你們幾個,跟我進塔。”
朱從胥也早都被吓傻了,遲鈍地點了點頭,看着穆遠進了塔,才反應過來,問身旁小厮道:“這人是誰啊?”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聽見一個少年聲音道:“穆公子是闫大人的部下,是個好人,大人不必憂慮。”
朱從胥放了心,這才回過頭,深深呼了一口氣:“行舟你來了便好,河道沒出什麼破綻吧?”
崔行舟搖搖頭,溫和一笑,他身邊那傳話少年作了一禮,朝着朱從胥道:“河道一切都好,大人可放心。”
朱從胥一顆心就沒放下來過,聽說闫慎這人十分敏銳,白日裡也隻是繞着河道走了幾圈,東一句西一句問了他幾個問題,看似無關緊要,但他回去一想,他竟然都說了幾句自相矛盾的話。
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闫慎沒有刁難他,他也就隻能祈求菩薩保佑,希望闫慎不要懷疑到他!
“此次若是能助我渡過此劫,朱某定當感激不盡!”
崔行舟躬身回禮作揖,他比劃手語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材料雖然說是缺了些,但不是造成此次事故的重點,還是那日水流太大,沖擊力太強。”
朱從胥點點頭,掏出一塊絲帕擦了擦臉,又膽戰心驚地把剛剛所見和崔行舟說了一番。
崔行舟目露驚色,思量比劃了一陣,身邊少年道:“想必定是有人裝神弄鬼,闫大人武功高強,他既然已經去了,就定然能夠查明真相,要相信闫大人,不過,一般沒有深仇大恨,都不會做出這般殘忍的事情,大人可知柳員外生平是否與何人結過仇怨,或者是做過什麼不善之舉?”
朱從胥聲音顫抖道:“……我哪能知道。”
崔行舟垂下眼眸,神色溫和地看向少年,少年傳達道:“因果有常,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大人放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