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霁,依稀能聽到些清脆的鳥聲。
闫慎被院子裡下人們掃地的聲音吵醒,虛虛掀開眼簾,隻見身邊人還平躺着沉沉睡着。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什麼時候睡着的,隻記得他額頭有靠的地方後,就什麼也不想了。
周圍有一陣淡淡的香味,昨夜安睡時也有,從來沒這麼安心過。
可他記得穆遠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今日為何到現在也沒醒。
他沒有起身,就靜靜躺着看了會,稍微撐起身子,輕輕拉着被角給那人身上蓋了蓋,可當的手往他心口去的時候,穆遠突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穆遠先是皺着眉,眼神聚焦之後,才恢複了神色,但還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大、大人?你這、這是做什麼?”
闫慎胳膊都懸在他胸口了,就差半個身子貼上去了,他沒想到穆遠會這麼突然地醒來,怔神了一瞬,又想起昨晚的事情,活像是偷了什麼東西一樣,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麼。
穆遠見闫慎不說話,心道是不是自己吓着了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睡眠就會非常淺,一點點動靜就容易引起他神經緊張。
他試探性問道:“你取、取東西嗎?”
“嗯,”闫慎挪開視線,徑直坐了起來,悄悄收回了拉着被角的手,繃着臉說道,“我取衣服。”
穆遠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額頭,立刻翻身下了榻,又是把被單拽平,又是把枕頭擺正,有點緊張道:“沒事我去幫你取。”
走得比風還快,順道連地上闫慎昨晚脫下的衣服都帶走了。
等他再進來的時候,闫慎已經束好頭發,坐在桌前翻昨晚出入人員書冊,越看眉頭蹙得越緊。
他合上冊子道:“昨夜長風來是因為我讓他查的河道有了消息,朱從胥和崔行舟為何恰巧也在?”
穆遠将衣服放在桌上,思量道:“我派人去查過,原本是朱從胥邀崔行舟去府上小聚,說是商讨河道修築進程,兩人小坐還沒片刻,家中突然來客,朱從胥就以會客為由出了廳堂,好巧不巧遇上長風和挽月,”穆遠說道此處,扶了扶額角,“大人知道他們倆都是急性子,有點……互相看不對眼吧,弄得庭院雞飛狗跳,還是朱從胥出面兩人才平複下來,後來朱從胥就提出派些人手和他們一起過來。”
闫慎閉了閉眼:“長風一般不會這麼莽撞的。”
穆遠接話道:“我想的也是,長風雖然脾氣大了些,但在大人你的培養下,辦事還是很細緻的,他能暴跳如雷到這個程度,沒準兒真的是受刺激了。”
“說說崔行舟。”
“聽說他原本是準備回房的,後來天色有變,他擔心建材被淋濕,便去了河道,是事發之後經人通知才趕來的。”
“可有人證明?”
“河道的役工都在場,昨夜得虧他,堤壩下面水流處确實有些堵塞,他拿着榔頭刨子就下去了,将近花了小半個時辰才疏通,他若不去,照昨晚的雨勢說不定又要被淹了。”
穆遠給獸爐裡放了盤松香,他知道闫慎應當是喜歡這個味道,他身上就是,他燃了香,接着道:“人們說這督查官兒都是些繡花枕頭,一天到晚隻知道挑三揀四,自己什麼都不幹,”他搖了搖頭,“看來不能一概而論啊,至少崔行舟算是個幹實事的。”
“是個好官,但不是個老實人,能和朱從胥這樣的小人厮混在一起,他自身能有多幹淨?”闫慎指尖翻着長風呈上的文書,“命人去查查朱從胥家中财産幾何。”
穆遠凝眉道:“朱從胥?此人膽小如鼠,哪有能力去做什麼事?”
“陰暗處的老鼠,見不得光,”闫慎起身拿起衣物,淡淡道,“等會随我去見見圓悟。”
穆遠領了命道:“嗯,現下已經過了時候,我方才路上遇到了挽月,她等會會拿些早點過來,大人先吃些墊墊吧。”穆遠一邊拿起正堂桌面上的文書,一邊笑道。
闫慎探向衣物的手一滞,疑聲道:“挽月?”
這才認識幾天?都能這麼叫了嗎,他是不是當着人家姑娘面也這麼叫。
偏偏穆遠沒覺得,還朝他眉開眼笑地解釋道:“她其實沒那麼難說話,很可愛一女孩子,大人不用發愁。”
“……”
闫慎無言地望了望他,低首抿着唇,下一刻擡手就将衣服扔到了他臉上。
“給我更衣。”
“……什麼?”
他雖然說是闫慎屬下,可這不是丫鬟該幹的活兒嗎,怎麼就落在他身上了,而且他尋思着闫慎以前也沒有這個習慣啊?
闫慎一側目,穆遠就立刻收起了那副裝聾作啞的模樣,立刻湊了上來給他穿衣。
他将闫慎的長發攏出來,又看到脖頸上的疤,即便昨晚就着昏暗的燈光他已經看過一次,可現在光線亮了起來,再看還是讓人觸目驚心。
他低着頭扣着他腰間的玉帶,輕聲道:“那個……大人,對不起。”
闫慎垂目看了看他,道:“又怎麼了?”
穆遠給他把衣服拽平整,面露難色道:“我昨晚不是故意睡榻上的,我原本是擔心大人你着涼,然後就抱……呃,扶着你去休息,本來我該回去的,結果……”
這就是說謊不打草稿的下場,編的他好苦。
穆遠簡直沒得狡辯,因為闫慎若是昨晚摟着他脖子不放,或者拽着他衣角别讓他走,他今天還能拿這事給自己找一點理由。
可老天偏偏不給他這個機會,他就是鬼使神差地躺下了。
“結果?”
穆遠負手在後,摩挲着手指道:“結果外面雨太大,我住在東院,又沒拿傘回不去,想必大人也舍不得我站在外面挨着冷風,然後就自作主張在房裡待了一晚,至于為什麼睡榻上,這——”
闫慎瞥着他,眼神有些黯淡,涼薄道:“至于為什麼睡榻上,是因為見鬼了。”
“對……”穆遠沒頭沒腦地接了句,又意識到不對勁,“啊?不是,怎麼會這麼荒唐……”
“荒唐?”闫慎偏頭冷笑了聲,“随便上别人床榻确實荒唐,怎麼昨晚是有人逼你?”
“不是,大人别誤會,我是說見鬼這理由很荒唐,”他思思量量道,“倒是沒人逼,我這也是太困太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