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穆遠感到自己下颌好像貼着什麼冰冰涼涼的地方,要側首一看之時,外面人突然走了過來,伴随着一聲哀嚎,一道鞭落到了行伍的最後一人身上。
“滾快點,磨磨唧唧的,總管大人還等着!”那人嚷嚷道。
穆遠立刻彎下腰去隐藏于窯爐之後。闫慎要比穆遠高出半個頭,被人這麼猛地一壓,為了站穩,手指輕輕抵住了地。
“還好,差點被發現了。”穆遠長長吐出一口氣。
闫慎側首問道:“外面什麼情況?”
穆遠面色凝重道:“有一幫人,臉上刺着字,被人趕着往東面去了,應該是流犯沒錯。可流犯初到河州,不應該先去提刑按察使去登記然後發配嗎?怎麼會在這裡?”
闫慎将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手輕輕放了下來,凝眉道:“跟上去看看。”
他們一路跟着到了一個地下營地,四周密不透風,空氣裡的污濁氣味熏得人直皺眉頭。
營地裡放眼望去有大大小小的黃土房屋幾十座,無論是端着破碗嚼着髒饅頭的人,還是來回巡梭的侍衛,都戴着手铐腳鐐,沒有帶的隻有零星幾個人。但不論是誰,臉上都深深地刺着罪名。
兩人相視一眼,趁人不注意将行伍最後的兩個人打暈拖進了一間房子。
闫慎換好衣服之後,手指已經摸到了腰間的匕首,側首卻看見穆遠将人緊緊地捆作一團,喂了些迷藥,将人拖進了櫃子裡。
闫慎的手從匕首上默默放下,等他将人收拾好之後,又見穆遠蹲着身子去看那些盆栽。
“怎麼了?”闫慎将身上到處是補丁的衣服拽平,垂眼看着他。
穆遠一隻手撐在腳上,一隻手摸着這些草,略感惆怅道:“大人,我們可能進的是一個姑娘的屋子。”
闫慎環顧了一下四周,隻見正對着門的地方是一張土炕,炕上隻放了一床被子,炕的旁邊立着一張木桌,木桌上什麼都沒有,完全看不出任何女子使用過的痕迹。
“怎麼說?”他問道。
“這些是蓼蘭草,旁邊的是石灰,這些一般是女子制作青黛的時候才會用到的,”穆遠起身左右看了看,“此處應當是有做好的成品。”
果然他找到了一個古陶翁,裡面乘着靛青,他舀出些許與石灰水混合在一起,不一會兒液體久漸漸變成粘稠的一團烏黑狀。
他又尋了一支質地稍微軟些的木棍,用闫慎的匕首削尖當做筆用。
“女兒家的東西,你怎麼會這些?”闫慎用指尖摩挲了一點。
穆遠當然不能說是系統提供的百科全書告訴他的。
“卑職在書上看到的,就想着試試,沒想到還成功了,”穆遠轉身洗了洗手,覺得今日能做青黛,明日就能做胭脂,這都是謀生的手段,賺的錢不比在大理寺當個抄書小吏少,想到這裡心裡不禁有些期待,他思量着,朝着闫慎一笑,“大人,我來給你畫上。”
闫慎頓了頓,走近之後,穆遠擡手試了試,又道:“大人要不坐下?這個高度卑職雖然能夠得着,但寫出來的字肯定是不好看的。”
話音剛落,闫慎就朝着木桌擡了擡下颌,穆遠意會之後正擡步準備去把木椅取過來,卻不料闫慎在他前面幾步走到椅子跟前,他掀袍一坐,卻見穆遠還站在原地,朝他道:“愣着做什麼?”
穆遠反應過來,轉身取了小碟,用筆将靛青卷了厚厚一層,他走近闫慎跟前,微微彎着腰,筆尖都落到人家臉上,才想起自己不知道寫什麼字。
“大人記得方才那個人臉上刻的是什麼字?”
“賊字。”
“這個不比毛筆,卑職若是下手重了,大人就告訴卑職。”
“沒事。”
“那我開始了?”
“嗯。”
穆遠發現現下他不論說什麼話,闫慎不論是簡單的一個“嗯”字還是颔首,或者是搖頭,他都會對他回應。
思緒無端漂浮到此處,就被他立刻掐斷了。
他擡手輕輕摁着闫慎的臉頰,指腹下少年的皮膚生的細膩白淨,他原本以為這種粗制的青黛顔色可能會淡些,沒想到有闫慎的膚色襯着,原本淡淡的顔色也顯得很深、效果頗好。
他先輕輕寫了大概的輪廓,又細心地一筆一筆去往深裡描,他總覺得這一撇寫的有些偏,他摸着闫慎的臉糾結了半晌,他才用指尖蘸了點水,将這一畫擦掉,用衣袖幹淨的地方将水擦幹,不然寫上去的顔色會發淡。
可剛沾過水的地方,即便擦過了也摸着潮潮的。
許是專注過了頭,他想都沒想,湊近了一些,輕輕吹了吹。
闫慎的頭突然向後躲了一下,但不到片刻又靠了回來。
穆遠立馬就察覺到,眉頭緊皺,但聲音很輕:“弄疼你了嗎?”
闫慎道:“不疼。”
闫慎是側着臉的,穆遠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知道闫慎若是一般疼,不會有這樣的反應的,他一定是下手重了,正心懷愧疚地偏頭去看他的臉,沒想到闫慎也突然回頭,這一回頭,他的鼻尖竟然徑直碰到了闫慎的鼻尖。
微涼的觸感讓穆遠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他沒想到這麼近的。
他剛剛隻是覺得闫慎生得面若冠玉,若是刻上的字歪七扭八,有些對不起這張臉,說不定闫慎還會不高興,他就想刻得稍微仔細些,字的大小既要符合,風格也要合适,同時還要模仿原本刺字之人的手筆,所以實在沉浸了些,沒想到這麼近的……
他拿着畫筆的手還捧着闫慎的下颌,兩個人都像是怔住了一樣,沒有人後退。
闫慎溫熱的鼻息打在他的臉頰上,酥酥麻麻的感覺瞬間在他的全身蔓延,他望着闫慎的眼睛,竟然有一瞬間的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