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封閉着耳膜,心跳聲愈發鼓噪如雷。
水浸沒着他們每一寸皮膚,挨着的都是徹骨的冰涼,唯有唇齒間的氣息是溫熱的。
穆遠剛吻上去的時候,吻而不知其味,腦子裡完全是一片空白的,這是他第一次吻人,他怎麼都不敢想這個人會是闫慎。
他很想保護闫慎沒錯,抛開那些哄哄抱抱,他心裡其實對闫慎……是有一點敬畏感在的,現下這樣讓他覺得自己很冒犯,甚至有些亵渎。
而且闫慎還年輕,會不會被他帶偏了……
不過這些念頭都被他壓了下去,闫慎活着最重要!其他都可以解釋。
他摒去那些雜念,閉上眼睛,一顆心都放在正事上。
可人在黑暗中,唇上的知覺就會更清晰。
他的唇瓣輕輕覆着闫慎的唇,他換氣再渡入那一刻,突然覺得好軟,嘴唇溫軟,腰身也有點軟。
他經常笑闫慎不通人事,其實他也就嘴上厲害,他自個也沒有……就這麼碰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覺傳遍了全身,漂浮在水中,他感覺自己握着闫慎的脖頸才能堪堪使得上勁兒去挨着他的嘴唇。
挨着了,他又飄飄然地想到,闫慎平日裡給人的感覺是淡漠而難以親近的,但沒想到唇親起來竟然是這種感覺……
渡的隻有一口氣,想法卻飄過了八百個,愧疚的、心疼的、心虛的,還有暧昧的……
他想完又暗罵自己不是東西。
在各種糾結不安下,他一手捂在闫慎腰間的傷口處,一手握着闫慎的脖頸,連帶着這個吻是極其安分的,隻是唇瓣相覆,他動都沒敢動一下,氣息平穩地渡入闫慎口中。
正當他思緒平複下來——
倏忽間,他放在闫慎腰間的手被一股力道摁住,緊接着好像被人仰頭回應了一下。
原本隻是覆着的唇,突然就變成了含着,他含着闫慎的下唇,這樣的吻比剛才更深,為了不嗆水,他被動承受着,也隻能噙得很緊,他猛地睜開眼睛,握着闫慎後頸的指尖,捏着幾捋發絲,蓦然攥在一起了。
他明明是給人渡氣的,此時卻覺得唇齒間溫熱的氣息都湧了回來,即便在冰冷的水下,他也清晰地感受到火熱感從脖頸蔓延到了耳根。
他本能地向後躲,卻被口中一股腥甜味刺得皺了眉,他怔然一瞬,抿了抿唇,才發覺闫慎的下唇内側有傷。
怎麼會有傷?何時受的傷?怎麼會傷到唇上?思及此處,穆遠的腦子裡完全被一件事情占據了——
茶的味道并不濃,闫慎卻隻啜了半口,桌上的東西一個都沒碰,是不是因為唇上有傷?
穆遠呼吸驟然急促了幾分,鼻尖蹭着闫慎的臉,立刻别過了頭,閉眼靠在闫慎肩上平複着,思量着,沉默了片刻。
闫慎的胸口也稍稍起伏着,垂下長睫,側首去看他,卻不料穆遠連他握着的手都抽開了。
闫慎一時竟是愣在原地。
他想,自己做的是不是太過了……他也就、也就仰了一下頭而已……
還是說穆遠覺得自己騙了他……
闫慎方才是頭腦有些昏沉,屏了一口氣。其實他若是想活下來,也是能夠緩得上氣息的。
他剛剛是真的覺得累了,說想死有點矯情,可若不是方才穆遠吻他,他或許就真的這麼睡過去了。
他想要這個吻很長時間了,想久一點,想深一點,卻一不小心因為自己,搞砸了……
穆遠一手輕捂着他腰腹傷口,将他的胳膊環上自己的脖子,帶着他遊向岸邊,任是他再怎盯着他看,穆遠都沒有擡頭看他一眼,臉色鐵青,比三九天還冷。
穆遠竟然給他擺臉色……就因為他回吻一下……
許是方才的小性子還未過,闫慎突然有點負氣地想到,他本可以讓穆遠幹什麼他就幹什麼的!他親一下又怎麼了!挨了巴掌至少要盡興,早知道橫豎要生氣,他就摁着他後頸吻了。
谷底周圍是一片密匝的林子,臨近河邊的地方鋪滿了鵝卵石。
闫慎腰腹使不得勁,穆遠幾乎是攙扶着他上岸,剛一上岸,谷底的冷風就往濕透了的衣服裡面鑽,激得人渾身打着寒顫。
兩人平躺在岸上半晌沒從潭底嚴寒中緩過來。
闫慎撐着胳膊,半仰起身子,略微有些粗喘,滿腦子都是穆遠方才的橫眉冷對,他繃着臉,正要扭頭去看穆遠是不是和他硬剛,他要是再和他冷臉,他就、就下令,下令讓他主動來親他!親一下怎麼了!親是兩個人的事,你親他,他親你,誰也不吃虧!還和他鬧别扭,憑什麼和他鬧别扭!
還沒等他想完,突然穆遠就扣住他一隻手,翻身過來,捏住他的下颌,欺身而上。
穆遠的呼吸還有些粗重,他盯着闫慎的唇,說道:“張嘴。”
闫慎:“……”
穆遠的拇指已經碰着闫慎的下唇,兩個字言簡意赅,硬生生把闫慎方才臉上的硬氣震了個稀碎。
什麼張嘴……他要幹什麼……
穆遠離他很近,額發上濕哒哒的水滴,接二連三地落在闫慎臉上,再沿着頸線滑入衣領裡,鬧得他難受,他仰了仰脖頸,微微側了頭——卻被穆遠鉗住下巴扳了回來。
穆遠眸中明暗交疊,命令道:“把嘴張開。”
闫慎眼神向來淩冽如同皓月冰雪,此時此刻卻像消融了一般,變得迷離又赧然,他蓦然連呼吸都屏住了,視線從穆遠的眉心一路滑下,落在透着些薄紅的嘴唇上,他喉頭緊繃地滾動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慢慢地,竟微微張開了嘴唇。
這個樣子,好像在索吻。
闫慎感覺到穆遠的指尖輕撥着他的下唇,他的手撐在地上,修長的指節蜷縮了一下。
他半阖上眼,卻聽到穆遠又在他耳邊道:
“舌頭,伸出來。”
一語落下,如雷貫耳。
闫慎如玉石般細剔的皮膚下突然有血色漲起,穆遠這幾句話都說得格外強勢,闫慎被唬的一愣一愣,連眼都不敢擡,隻是輕輕地從齒間探出一點點,隻有一點點舌尖。
他腦子裡經不住想,穆遠竟然喜歡這樣,他以前是不是同别人做過這些事……一時半會想得他腦袋發疼。
他看着穆遠的唇離自己越來越近,呼吸相融間,他心下覺得,現下人就在他身邊,抱的是他,吻的也是他,以前……以前就算有過什麼……通通不做數!即便他活不了多久,當下!現在!平蕭就是他的!
他這樣想着,幹脆閉上了眼,乖巧地等着一個吻,誰知穆遠在這時候突然低聲說了話:
“……四、五、六、七。”
他松開了闫慎的下颌,手肘抵着膝蓋,直直望着他。
“下唇加上舌尖,一共七道口子,你可真能耐。”
此時并沒有起風,闫慎身子卻猛不防一顫,震驚地睜開雙眼。
穆遠的臉色低沉,闫慎也沒愉悅到哪兒去,他眨巴着眼睛看了半會兒,才反應上來穆遠是在幹什麼。
他不着痕迹地悄悄縮回下颌。
失落、尴尬、丢臉,一瞬間全部掀翻在心裡,要不是他腰腹使不上勁兒,他現在真想勾着穆遠的脖子,把他壓在身下和他打一架。
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現實即便穆遠要和他打,他也不舍得動人家一根手指。
就這麼無奈極了,他垂着眼不說話,隻一個勁兒撐着身子往後挪,背後輕輕挨着一塊岩石,他才低低擡眼看了穆遠一眼。
從穆遠這個角度看去,闫慎像個毛茸茸的小動物一樣蜷縮着往後蹭着,耷拉着頭,睫毛簌簌,掀起眼皮子看他那一眼,眼尾有稍許薄紅,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無辜,又有點委屈。
穆遠瞧着這一幕,頗為無語凝噎,饒是他再大的火氣也被澆滅了。
穆遠深深呼了一口氣,問道:“你這幾日,就是這麼讓自己清醒的?”
闫慎眼睛垂得低低的,說道:“總不能一直讓你背着。”
穆遠聞言側過了頭,舌尖抵着下齒,氣極反笑,回頭說道:“我背怎麼了?我背我願意!”
他說着就起了身,來回踱了幾步,手扶着腰,說道:“我這幾日整天提心吊膽,能抱着就不背着,能背着就不攙着,我時時刻刻恨不得把你放心尖上,放心尖上也怕你一個沒坐穩摔下來磕着碰着,生怕你有個什麼事兒,結果你倒好,咬起你自己來一點不留情!”
聲音空谷回響,隻有“放心尖上”萦繞在耳邊。
闫慎一愣,眼珠子滴溜溜跟着穆遠跑,黑黑亮亮的。
穆遠看過來那一眼,他又低下了頭,腦子飛速運轉着,從穆遠那一大段話裡扒拉着,最後小聲道:“什麼時候要你抱了……”
穆遠眉睫一跳,一句接着一句:“你還說!我說抱着你又不讓,那好聽你的,我就背着,誰知道你趁着我看不見你,又在自己身上戳什麼窟窿!”
他現在想到一出是一出,單膝跪在闫慎身旁,瞪着眼睛道:“袖子卷上去我看看!”
闫慎在穆遠嚴厲的目光下妥協了,一邊解着護腕,一邊嗫喏道:“我沒有。”
衣袖甫一挽上去,穆遠就逮着他胳膊,指着一塊淡淡的疤。
“沒有?那這是什麼!”
“這是早年和人交手時受的傷。”
“這個!”
“……這是小時候爬樹逮貓兒,被樹枝刮的疤。”
穆遠頓了頓,又指着一處淡淡的圈兒:“這個?”
闫慎有點猶猶豫豫,不自覺輕咬唇一思量,就被穆遠瞪着松開了嘴,有點結巴道:“小時候和人打架,被他咬了。”
“……”穆遠額角發疼,“為什麼打架?”
闫慎撇撇嘴,說道:“他把我送他的東西扔掉了。”
穆遠幫他系着護腕的繩帶,動作一停,突然擡眼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韓大元,”闫慎下意識就說出來,雙目瞅了穆遠一眼,“你幹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