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上藥。”
沈绛沒有回答,隻用一語揭過。
她牽着陸今遙在床邊坐下,卷起衣袖,褲腳,看見泛紅的肌膚上新傷疊舊傷。很難想象,如此脆弱的肌膚下蘊着一股難得的韌勁。
沈绛想到了路邊不起眼的野草,也有同樣強韌的生命力。
冰冰涼涼的噴霧碰到肌膚,力道或輕或重,陸今遙忍着沒叫疼,隻悄悄蹙眉。
等沈绛揉完,陸今遙又問一遍:“可以嗎?”
她聲音很輕,漆黑的瞳孔裡映着碎亮的光。
沈绛這才意識到陸今遙真的很在意這件事,非得要個答複才肯罷休。
她一點點放下卷起的衣袖:“很想和我一起睡嗎?”
“嗯……”
“那理由呢?”
明明自己也可以睡,不是嗎?
其實這兩天,沈绛有想過這個問題,她考慮到陸今遙的不方便。
但昨天晚上那種情況,不得不讓她重新開始思考這件事。
“我……有時候晚上會夜起,不方便,自己很困難。”陸今遙早就準備好了合情理的理由。說完,她話鋒一轉,突然誠懇,“其實是和姐姐你一起睡很安心,我昨晚睡得很好,自從媽媽出事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樣好過了。”
沈绛點點頭,雖然陸今遙看不見。
她口吻依舊溫和:“但我不是很習慣和别人睡一張床。”
其實是不習慣陸今遙亂動,亂抱,非要貼着自己睡。
那種感覺,别扭又陌生。
長久以來,沈绛有一套自己的生活節奏,眼下因為陸川芸的托付,她暫時将陸今遙接到自己身邊照料,有些亘久不變的生活習慣和規律,因為女孩的突然闖入,就此打亂。
可話又說回來——
沈绛在話裡留出了餘地:“不過你是病人,我也确實答應了你小姨要好好照顧你。你昨天說讓我給你一點時間準備面對治療,現在想好了嗎?”
陸今遙被她問得措手不及,遲疑片刻,才嗫嚅出聲:“那……後天?”
沈绛一語敲定:“明天下午,我忙完以後回家接你。”
律師的本職工作,讓她習慣和擅長在談判桌上洞悉對手的想法與情緒,就像此刻兩人的對話,本質上,和談判并沒有什麼區别。
既然陸今遙松口了,那就是可以。
沈绛覺得這事越早越好,直接斬斷對方的搖擺和猶豫。
陸今遙沒說話,算是認下這個決定。
當然,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
這場和風細雨的對話也讓陸今遙意識到一點。
沈绛這個人,并非平時表現出來的那樣溫和、好說話,尤其是這兩天相處下來,陸今遙數次領略到對方性格底色裡,更加強勢果斷的那一面。
當人從不穩定的情緒旋渦裡拔離出來,自然就暫時恢複了思考能力。
陸今遙突然反應過來,沈绛的退讓,是基于自己願意好好接受治療。
她後知後覺,這個女人,很擅長用餌。
“保持距離不能貼得太近,各睡各的,有事情可以叫醒我。”
——這是沈绛對陸今遙提出的,唯一要求。
乍一聽是非常合理的要求,陸今遙滿口應下,等真到了深夜躺下準備入睡的時候,才發覺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料想中的睡意并未到來。
她睜着眼安靜躺在床上,五感放大,耳朵捕捉到卧室裡的細微動靜。
空調内機在響動,空氣淨化器開始工作,沈绛均勻的呼吸聲,響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都如此清晰。
是哪出了問題呢?
陸今遙悄悄轉頭,将臉埋進被子裡,習慣性地嗅聞。
很快,她發現了緣由。
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