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夏荷從酒桌離席,并不是回家,而是去了村東的一戶破落人家。
這裡住了一個拉皮條的美嬌娘,人喚花娘子,據說皮肉生意是祖傳的。
明何阿玉近來與她疏離,段三嬷嬷派人報信說,他是栽在那賤蹄子的銷魂窟裡去了。
落夏荷正是六神無主,心想:這才幾日,他難道果真就應了梁姐姐的話了?他說的那些山盟海誓都是假的了麼?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他那天,他抱着血淋淋的“落秋潮”來求救,她恰好在采藥,一見如故。以至于短短幾天内,他們感情突飛猛進。
其實,她并非草率交付終身,她知道他是妖怪。
隻是這個妖怪和别的妖怪不同,在她很小的時候,他教她辨識百草,使她免于被嬷嬷們送往京都當雜役,是她的恩人。
她在書上看過結草銜環的故事,其中男女之間的報恩最不缺以身相許。
面對這個妖怪,她願意以身相許,而他也恰好心悅她。她認為,這是天賜良緣。
所以,真的在花娘子床上看見赤條條的明何阿玉的時候,她像當初的梁寡婦一樣氣瘋了,幾乎是咬牙切齒,七竅生煙。
“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落夏荷的眼淚不聽話,好像示弱一般,連珠成線,泣下沾襟。
她強壓着怒氣,道:“明何阿玉,你現在不随我走,以後也不必回家了。”
是夜,桌上一柄發灰的油燭,落夏荷婆娑的淚眼還沒幹涸,她坐在桌子旁邊,腿上放一個小木籃子,反複搗鼓幹燥的益母草。
明何阿玉跪在地上,脊背僵硬,雙手止不住顫抖。
落夏荷發話:“你知道這種草藥叫什麼名字麼?”
他答:“九重樓。”
“原來你沒有失憶,你還記得啊?”落夏荷用手撫上左臉的淚痕,道:“這是……”
“這是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你教我辨識的草藥,你記得嗎?”
明何阿玉眼眶濕潤猛點頭,努力咬住嘴唇,但地闆上還是掉落了一滴豆大的水珠,灼燒地闆,也刺痛落夏荷的眼睛。
“那時,我第一次來月事,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滾。你路過停下說讓我吃它會好一點,它的名字叫九重樓,滿山都是,很好辨認。”
“當時我纏着你,要你帶我辨認草藥,我學了醫術,就不會被送去京都做雜役。我不想去京都,去了京都的姐姐都不念家,我隻覺得羅玉山好,我喜歡這裡的一切,也包括當時的你。”
“可是我還沒有認全羅玉山上的草藥,你就再也不見,我傷心了很長時間。所以再遇見你的時候,我很高興。能夠嫁給你的時候,我更是像做夢一樣,高興得不得了。”
“你呢?”
像是預知了明何阿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一樣,她不留餘地接着抛話問他。
“你突然消失的那段時間裡,有傷心嗎?”
“你再次遇到我的時候,有像我一樣高興嗎?”
“我們成婚的時候,你是很高興的吧,你醉的時候還在叫我的名字呢。”
明何阿玉泣不成聲,不敢去碰落夏荷,隻是一味哭着重複:“對不起,阿荷。對不起,阿荷。”
他道:“阿荷,我是愛你的,我很愛你。隻要是和你在一起,我就很高興,高興得像是撿到了一個無可替代的寶藏。”
可是他的發情期來了,他會傷害她的,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他沒辦法和天性抗衡。
他們這種妖怪發情期間最可怕的,不是無窮無盡的性|欲,而是在性|愛中施展的暴虐,他們根本控制不住地施暴。他既控制不住自己,更不願意傷害夏荷,所以便找到了花娘子。
他知道,現在的他已經是緣木求魚。
落夏荷放下一籃子九重樓,和他同跪在地上,捧着他的臉擦拭,哽咽道:“你不要這樣了,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明何阿玉沒有辦法回答她,他知道他這樣的做派,在人間的規則裡,屬實是爛透了。
當夜,窗外寒雪堂而皇之入室,兩人開始背對而眠。
與此同時,月華傾瀉的泥石路上,一個身穿嫁衣的纖弱女子踉踉跄跄,在她身後,有一個緘默的男子跟随。
她提着酒壺,嘴中喃喃,似是在說給身後的人聽:“我相公和兒子都死了,他們在等我回家,我不能嫁人的啊。”
“剪雪姐姐……你為什麼就不能看看我呢?”
梁剪雪停住步伐,就地頓住,幽幽道:“你喜歡我啊?”
“是因為我這張和你阿姐長得三分相像的臉嗎?”
“不是,不是的。”
三言兩語間,他們便走到了村口,落秋潮之墓映入眼簾。
“段如免,你是個好人。”梁剪雪跪下倚靠着墓碑上那幾個字:“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相公為什麼會死呢?”
“我在路過佑安廟的時候,明明看見了一張和我相公一模一樣的臉,他在廟裡和人苟合。接着,又在落夏荷家裡看見了和我相公長得一模一樣的兒子,他告訴我,我相公死了,難産死了。怎麼可能?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荒誕的事情?”
“他們不是普通人吧,或者說他們是妖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