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亭安，22歲，z大應用信号科學專業，我們主修傳感和計算機相關的課程。我在校期間成績優異，綜合績點4.2。也參加過項目，獲得了多項國家級雙創獎項。我有信心能夠勝任貴司的……”

亭安手上捏着這家公司的宣傳冊，看到上面的崗位，眉頭微皺，對着念：“靈境、設計、工程師……”

三個亭安無比熟悉的詞彙，組合在一起意義不明。

面試廳不大，長辦公桌後坐着三個人。

六隻耳朵沒有一隻在聽他的自我介紹，腦袋齊刷刷低着，臉上映着電子屏幕的光。

坐中間的經理擡起頭，光滑的腦門一閃，他動了下示意助理去拉上了窗簾。

向南的大窗，這會兒正是夏陽餘晖最紮眼的時候，橙色被遮光布擋住，面試廳裡陷入黑暗。

“嗡——”一聲電磁音，絢麗多彩的光打滿整個房間。

每一道光都暗含着科技的精妙，如同絲線一般編織出栩栩如生的畫面。

正紅牡丹，富貴大氣，旋轉着，飛舞着，在地闆和牆面鋪了一層。

三位面試官的臉上已經露出了興趣盎然的笑。

亭安：“……”

經理低聲：“太花了，換一個。”

助理電腦操作，很快層層疊疊的牡丹花就化作水珠低落，地面浮起一層時不時泛起漣漪的淡藍色水面。

細框眼鏡斯文臉的hr說：“同學不要緊張，我們公司的氛圍就是很随和。招聘是一個雙向選擇，不是單方面地讓你們在公司面前披露自己，我們也應該對你們做出展示。”

翠綠從水幕中升起，膨脹伸展，很快長成一片原始森林。一片光打在亭安臉上，讓他産生被什麼東西扒住臉的錯覺。他揮動幾下，這片光也沒有反應，幹脆閉上眼睛。

經理笑道：“跳跳是一隻生活在靈境中的飛鼠，是我們公司的吉祥物。”

靈境，即虛拟現實技術，是當今世界科技最前沿的領域之一。

年初，A國某常青藤内的一個研究團隊發布了名為queen vision的VR系統，全世界為之嘩然。queen vision向世人展示了虛拟與現實間的距離能有多小，它甚至無需依靠人戴設備，可以将任何虛構的、隻存在于電腦建模中的畫面，真實地投映到現實中。

在QV系統發布的前一小時，這種事都還隻是天方夜譚。

在大多數人看來，QV系統俨然已經是虛拟現實的代名詞。

經理翻看亭安的簡曆，“亭同學，你投遞我們公司的原因是什麼呢？”

因為海投啊……

“因為在我在大學期間接觸了VR和傳感，我很早就确定了這是我想要從事的行業，所有深耕VR領域的公司，我都會去嘗試。”

經理估計沒有聽亭安的回答，他戳戳旁邊的hr，指着簡曆上的一個位置，二人噗呲地相視一笑。

這兩聲愉悅的笑聲，讓原始森林中的鳥都為之顫動，光束撲朔亂飛。

亭安筆直地站着，他确信自己的簡曆中沒有一個錯别字。

很生氣，回頭要跟單心陽狠狠吐槽這個公司。

hr提問：“簡曆上的這個項目，你可以細說一下嗎？”

亭安寫在簡曆上的項目是他從大一起就在參加的一個課題，這幾年的課餘時間他全花在這個課題上了，“我們以VR的傳感中的距離和壓感指數為中心，設計了一套評價體系。基于這個評價體系，我們可以根據過往的傳感技術方法，創新出一套新的信号變化方法。去年我們嘗試在一個平動平台上進行實驗……”

三顆腦袋又緩緩地垂下了，亭安看見了地中海的全貌，合着從下打上的一束光，就跟博物館裡擺的藝術品似的。

hr打斷他，“反正就跟社團那些差不多是吧。”

“……”亭安啞了下，他被這種簡單粗暴的歸類方法震撼到了，但他還想掙紮一下，“我們項目組獲得過三次國家級的獎項。”

“嗯，”經理點點頭對hr聲音挺大地低語，“做得比較大。”

亭安：“……”

經理可能還是懂點東西的，仍舊翻着簡曆，“這還是VR相關的，同學對VR算是比較了解是吧？”

亭安：“是。”

經理呵呵笑：“其實能對這些有了解就已經非常不錯了，是比較上進的孩子。queen vision就是當下虛拟現實的風口，甚至是所有行業的風口。什麼影視、遊戲、設計，現在比的就是誰先搭上這輛快車。我們公司呢，接下來主要的計劃，就是要圍繞QV這個系統做公司整個産業的轉型和優化！專注輸出！”

三個人的表情都生出了誠摯的向往，這套畫餅說辭估計在他們公司内部被重複過無數遍，仿佛一提起QV，盈利、上市、壟斷行業……美好的未來就在眼前了。

亭安看得出來，就眼前這一套套眼花缭亂的面試背景，全是QV系統自帶的，他們沒在裡面增删改任何東西。

亭安盯着他們，突兀地打破了他們的美好想象，“那交互呢？”

經理沒聽清，“什麼家夥？”

“交互，人機交互，用戶的動作。”亭安的眼神堅定到偏執，“用戶在虛拟現實裡，踩進一片草地，草會被壓到，會發出聲音，會觸碰到他的腳。森林裡的落葉可以被撿起來，水面被拂動有阻力。真正的虛拟現實，應該對用戶的視、聽、觸，甚至聞都完全覆蓋。”

queen vision顧名思義，是極緻的輸出，稱王的視覺。這個系統搭載最先進的光場顯示技術，它的最大優勢就是視覺，但也隻有視覺。QV的短闆是交互，越真實的建模，越精美的畫面，越依賴計算機中設計好的數學和語言。交互對于QV而言，是不可控，是熵增。

于是QV摒棄了交互。

于是整個行業也跟着摒棄了傳感。

經理大手一揮，無甚所謂，“這個做好用戶指引嘛！QV的功能是不可想象地強大的。你先寫段代碼，設定好讓用戶要踩哪裡，在那個地方放一個腳印，然後直接放動畫就是了。”

亭安：“……”

他低頭看見眼前的靈境已經布上了一個腳印，遲鈍片刻，他踩到了腳印的旁邊。腳印覆蓋處的草葉按照計劃倒下了，在沒有任何壓迫的情況下。

經理又和hr低語，“學生思維還比較重啊。”

hr說：“校招嘛。”

經理又問：“還有一個問題，你是應用信号科學專業的？”

亭安：“是。”

經理哈哈笑：“這個和我們要招的專業不對口嘛，你們這個專業，說實話，我們公司優化剛剛裁了五個。”

亭安總算知道他們剛剛笑的是什麼了，他也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