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蘭姗被按回到棋桌上,繼續接下來的棋局。
她打量了一眼對面的棋魔,他的眼眶赤紅,氣息不穩,上一局的對弈已經教他方寸大亂,這一局便有些未敗先衰的痕迹。
他以為憑借野蠻纏鬥的棋風能讓葉蘭姗妥協,殊不知葉蘭姗觀棋百遍,對這種打法并不陌生,早就有了一套應對方法。
黑白棋子漸漸布滿棋枰,棋魔漸露頹勢,他的指尖無力地捏着棋子——如同黑蛟困在邊角,最多再落五子,他必敗無疑。
——這一敗,也意味着他将會失去所有。
棋魔臉色漸漸灰白,渾身顫抖,隻覺手中的棋子如隔窗荀家的那座山那麼重。
誰知對面的葉蘭姗卻“嗒”地一聲把棋子落在無關勝負之處,倒讓他逃出生天。
“怎會?”他怔怔看着她。
葉蘭姗神色如常,溫和地示意他落子。
向來眼高于頂的棋魔第一次對人生出膜拜和感激之情,不僅是因為對方的棋技,還因為對方的人格。
待他回過神來,棋盤上早已黑白交纏,生生下出個和棋來。
一盤棋,下得他九死一生。
他站起身,對着葉蘭姗行了個大禮,“多謝閣下手下留情。”
葉蘭姗擺擺手,深藏功與名:“這是您自己的本事。”
棋魔讪讪地看着荀羽,似乎在等他發落,荀羽卻不看他,從他接受葉蘭姗的讓棋開始,他就已經失去了和他平等對話的資格。
他隻看着葉蘭姗。
葉蘭姗拉了拉他的衣角,仰着一張戴着面紗的臉,眼神分外幹淨明亮,讨好地說:“您身份尊貴,您輸得起嘛。”
她沒說出來的那句話是棋魔輸不起。
棋魔的确輸不起,圍棋是他賴以生存的根基,荀羽有很多條路可以走,棋魔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她發梢還未幹透,有水珠慢慢落下來,打濕了肩膀處的衣服,少女肌膚獨有的細膩紋理透了出來。
荀羽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睛裡有賞識,也有不贊同,他把手裡的帕子扔給她:“擦幹。”
棋魔讪讪地看着二人,荀羽看着葉蘭姗擦頭發的手,話卻是說給棋魔聽的,他說:“你帶着她離開這裡,永遠不得踏入京城。”
棋魔和失魂落魄的二姐相互攙扶着,火速離京了。
*
霍鳳池唇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饒有興味地看着葉蘭姗,他開始覺得不需要她長得多好看,單憑她的腦子和處事作風也很能哄住人了。
比比飛看着霍鳳池這熟悉的表情,再也忍不住了,從葉蘭姗袖口中飛出,利喙朝霍鳳池眼睛叼去。
霍鳳池早知道葉蘭姗身邊有隻兇猛的鳥,這次也不用手來擋,迅速拔出劍,把比比飛砍了個身首分離。
“比比飛——”
葉蘭姗蹲在地上,哀哀地叫着比比飛。
霍鳳池不解,隻是一隻鳥罷了,死就死了,他還沒怪她縱鳥傷人呢。
葉蘭姗捧起比比飛溫熱但毫無動靜的身體,火速離開了現場。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的頭和身子拼在一起,這兩個部位隻剩下一條細細的筋管連接,葉蘭姗祈禱比比飛能像上次那樣醒過來,她是神奇的系統小鳥啊。
葉蘭姗感到悲傷,比比飛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朋友,也是她連接現實世界和穿書世界唯一的管道。沒有它,她會迷失在這裡。
葉蘭姗捧着比比飛回到房間,荀羽差蓮奴送來了金瘡藥。
葉蘭姗用針線給比比飛做了簡單的縫合,又給它敷上藥粉。
比比飛沒有醒。
第二天,一行人繼續出發清涼山,葉蘭姗坐在荀羽車隊的馬車裡,她把比比飛安置在一個鋪了細軟的小盒子裡,還在盒子周圍放了很多冰塊——她怕比比飛還沒來得及醒過來肉身就發臭了。
所有人都去泡溫泉了,葉蘭姗待在房間裡陪比比飛,這個世界真的太安靜了,她像一條沒有導航的船,漫無目的地飄蕩在海洋裡。
如果比比飛再也醒不過來了呢?葉蘭姗感到一陣恐慌。
她開始反思自己。
她隻把比比飛當成一個達成任務的系統,一個道具,就像霍鳳池和沈嘉芙把她當成道具一樣。
可是比比飛有自己的過往和愛恨,祂對霍鳳池恨之入骨。但由于祂隻是一隻系統小鳥,隻能選擇用這種飛蛾撲火的方式來給自己複仇。攻略荀羽是她的任務,幹掉霍鳳池是比比飛的目标,比比飛幫助了她,可她呢?她是否真心實意想過要幫助比比飛?是否真誠地感受過祂的愛憎?
比比飛是她的信息管道,大可以憑借那些信息拿捏她,和她做交易,但祂沒有,祂隻是一腔孤勇地以自己的方式報仇。
葉蘭姗眼淚流了下來,以前不管做多麼重大的手術,經曆怎樣的困境,她都沒有哭過,可現在她流淚了,想到與她一體的比比飛,她充滿了歉意。
葉蘭姗捧着小盒子,坐在山頂的松樹下,從夜晚坐到清晨,她無數次呼叫系統,那熟悉的燈光再也沒有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