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映涵站在瀾93通往瀾117的通道口，灰色濃霧如大江大河，從不遠處淌過。

若非自己讓螢燈後撤，螢燈成員守在通道口，就不會被突然爆發的腐潮圍困。

她為此感到自責，便在通道口開啟直播，将投放距離設定為2公裡，希望給螢燈提供淨化藥劑，幫助她們支撐到腐潮結束。

她碰到了相當棘手的問題。

受困腐潮的不隻有螢燈成員，半小時内，她和團員們的直播間内總共湧入上千名觀衆，而她自掏腰包購買的淨化藥劑，還不到觀衆數量的一半。

觀衆打賞才能獲取主播福利，若兩邊齊心，觀衆将手裡的積分都投出來，符映涵再用得到的積分去兌換藥劑，理論上能滿足人手一支藥劑的需求。

可主播福利是概率獲得。

譬如第一場直播，觀衆過千，藥劑卻隻有數百，絕大部分觀衆都沒選擇all in，而是隻投1積分拼運氣。

符映涵理解他們的選擇，畢竟觀衆們面臨的生存難題不隻有快速攀升的腐化值，還有食物。沒有食物，短暫逆轉腐化值并無太大意義。

但這讓她和團員第一場直播，隻收獲了一千多積分——隻夠兌換一百多支藥劑。

第二場直播開啟，觀衆仍舊上千，主播福利卻銳減，敢于打賞碰運氣的觀衆更少了。至此，直播進入惡性循環。

最令符映涵無奈的還不是這點。

而是那個名為鄭語蘭的螢燈頭領，她反複在直播間裡發送彈幕，要求螢燈成員不要參與主播福利争奪。

符映涵最想救助的對象，獨獨回避了她的救助。

作為曙光直播團的團長，符映涵早已在森空摸爬滾打多年，見慣了世态炎涼和人性之惡。她早就接觸過螢燈，可像鄭語蘭這樣的螢燈，她還是第一次見。

第四場直播結束，曙光直播團得到的積分隻夠兌換27支藥劑，符映涵咬咬牙啟動第五場直播。

一開播，她便切換為三者視角，直視“鏡頭”。

“鄭語蘭。”符映涵面無表情，聲音也沒有絲毫波瀾，“你可以不要藥劑，但你們組織的成員也是人。微光無争見者有份，他們也是見者。”

……

鄭語蘭嘴唇泛白而幹裂，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腐斑，已然覆蓋半張臉，吞沒了她的右眼。

視野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但耳朵還是好的，清晰捕捉到符映涵的話語。

鄭語蘭嘴唇一顫，終究沒再重複那句彈幕。

她不怕死，陷入森空中的普通人，活過一年都算是長壽的了，而她僥幸苟活到第三年。每天一睜眼，她便會想：啊，又活了一天，真好，又能用積分幫助許多人。

作為幸運觀衆，她每天能領取的積分高達30點。

打賞的積分越多，獲得主播福利的概率越大。在其他主播的直播間裡，鄭語蘭每天都能獲得不少食物，分一分，能養活營地中不少人。

可這一次，她的高積分失去了作用。

以鄭語蘭的經驗，輕易便能看出符映涵縮小了投放範圍，隻有被腐潮圍困的觀衆才能看到直播間。其他人隻需要投一點點積分就能拿到營養液，她又何必用高積分去争搶，再往下發呢？

多此一舉罷了。

可符映涵說得沒錯，所有人都是見者，自己故意忽略掉組織成員，何嘗不是另一種“分親疏”。

有很多成員都還很年輕啊，就像熊麗，隻有18歲……她怎麼能讓年輕的生命，為了自己的理想、組織的理念，為自己陪葬。

相隔不遠，熊麗全然沒注意到鄭語蘭的掙紮，她的心思全在眼前的直播間裡。

直播間采用了三者視角，主播正用一把破菜刀，将森種肉剁成小塊。完整的森種肉好像是某種蟲類的肢節，血是紅的，皮肉卻是青灰色，中間包裹圓柱狀的骨頭。

這讓熊麗聯想到了豬肘子——雖然，她已經太久沒見過豬肘了。

森種肉的數量多到驚人。

主播不斷從不鏽鋼盆裡撈起一根，剁塊，再撈起一根，剁塊……小塊的森種肉全部都被放進一口大湯鍋裡。

不鏽鋼盆和湯鍋，還有剁森種肉的砧闆，熊麗不是沒見過，但見得很少。這些用具落入森空，早就失去了原本的用途。

可從直播間背景判斷，它們出現在了應該出現的地方——廚房。

熊麗的饞蟲和好奇同時被勾起。

煮熟的森種肉同樣能減緩腐化，隻因為火種太珍稀，大家才被迫啃食生肉。一般主播也不會特意把森種肉洗幹淨，還用專門的容器盛放，大都是在殺死森種的現場原地切割。

髒不髒無所謂，反正吃的是觀衆。觀衆也不在意，能填飽肚子就行。

所以熊麗覺得，這個主播一定是要把森種肉煮熟。

她看得入迷，不知什麼時候，主播的手在盆裡摩挲了一下，吐出略帶疑問的兩個字：“沒……了？”

随後哚的一聲，菜刀被釘入砧闆，正對着鏡頭，刀身震顫。

熊麗這才看清楚，這哪兒是正兒八經的菜刀，不過是手柄處纏了布條的厚鐵皮而已……

“好重……”主播遲緩的嗓音響起。

熊麗下意識地想，能不重嗎，這麼多森種肉。

可擡眼去看時，卻見主播輕而易舉拎起蒸鍋鍋耳，把它放到爐竈上。對比之下，那口鍋大得簡直能裝下一整個人。

好大的力氣！熊麗驚歎。

等到藍黃火焰出現，熊麗徹底驚呆了：居然真的是火，主播真的要把森種肉煮熟！

她猛然回魂，抓住鄭語蘭的小臂：“蘭姐快來，這個直播間有好多森種肉！”

鄭語蘭吓得一怔，見兩人的接觸隔着衣服，才松了口氣。她動作輕柔地把袖子從熊麗手裡抽出來，微笑道：“我也在抽森種肉了。”

“啊？哪個直播間？”

“一個大主播的直播間，他剛殺死一隻森種，肉都很新鮮。”

“可是大主播中獎概率低啊，我找的這個主播……”

“我把積分都投進去了。”鄭語蘭安慰道，“放心，加上前兩天攢的積分，我一共投了50，一定會抽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