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玉樹村一村民在村後的荒山上發現一處約一千年前的古壁畫群,據悉,百年前此地曾有一支龐大的家族,令人驚訝的是,時至今日,這些壁畫依然保存完整……”
車載新聞被人“啪”一聲切換了,司機從前座扭過頭來:“我說小夥,你都上車半天了,到底要去哪啊?”
“留這麼長的頭發,我第一眼還以為是女的呢,”他小聲咕哝着,“還穿一身這是漢服還是什麼……”
後座的男子擡起頭,露出清俊的面容,漆黑的長發從肩膀上滑落,垂到胸前,他聲音有些幹澀:“去玉樹村。”
“去那地方幹什麼?找親戚啊?”司機一腳油門啟動了車子。
他“嗯”了一聲,并未搭話。
交疊響起的喇叭聲、汽車壓過地面的噪音、還有吵鬧的人聲和音樂聲透過半開的車窗傳進他的耳朵裡,吵得他頭疼,他看了看門上的幾個按鈕,沉默片刻,起身挪到了後車座未開車窗的另一端。
兩個小時前,他從一口棺材裡醒來。
剛掀開棺材蓋,就給屋裡一個十七八歲的正在打電腦遊戲的小孩吓得嚎了起來。
流年不利,這孩子開了嗓當真是比鬼哭狼嚎還吓人,尖銳的聲音對附近的活物進行了無差别掃射——屋裡的活物還隻有他們兩個。
他險些再躺回棺材裡。
平心而論,詐屍确實挺吓人的,不過誰家好人把棺材放家裡?
他幾次試圖說話,都被這孩子的喊叫聲淹沒,隻好滿臉四大皆空地站在一邊等這個巨型噪音制造機自己安靜下來。
“這是哪?”房間終于重獲安甯,他才出聲問道。
小孩抽抽噎噎的,嗓音由于喊了太久如同破鑼:“這是我家。”
“我是誰?”
“不知道。”
“那你是誰,我為什麼在你家?”
“我叫葉松,我,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在我家。”
“……”
他沉默地看着葉松,幾秒鐘後,終于把這個一問三不知的腦袋給看開竅了。
葉松後退幾步,眼眶更紅了,臉卻白得比他更像剛從棺材裡爬出來:“這棺材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在我們家放着,我爹說祖祖輩輩都是這樣傳下來的,他說這是傳承,不能斷。但我真不知道您會從裡面詐屍啊,我一直以為這是個空棺材呢……”
他要是知道這棺材裡面還有個僵屍,說什麼他也不可能對它視若無物地在這房子裡住上十幾年!
“什麼傳承?”
葉松:“不知道。”
“你父親呢?”
葉松:“出差了。”
眼見着在這孩子這裡問不出什麼,再問下去怕是要把他魂吓沒,他隻好決定自己先出去看看,不管這是哪裡,自己是誰,他總要了解一下當下的時代。
葉松一聽他要走,表情肉眼可見地放松了,忙不疊地把他送出門,熱情地幫他打了輛車,臨走時還給他塞了幾張紅色的紙。
車流湍急,前方的紅色指示燈變作綠色,窗外的風景繼續向後倒退着遠去。
他看着車窗上映出來的面容。
眉直如劍,下面生着一雙丹鳳眼,鼻梁挺立,嘴唇很薄,是一個格外不近人情的長相,但那雙眼睛裡瞳仁的顔色卻是偏淺的,在反射進車内的陽光中染上了溫潤的色澤。
不和諧,卻又給這副皮囊添上了幾分鮮活。
他睡了太久,連自己的模樣都忘記了。仔細打量了一會,他閉眼靠在車座上,内心有幾分沒來由的焦躁。
這一睡不知睡了多少年,他已經與時代脫軌了,但他焦慮的不是這個,既然醒了就重新好好生活,沒有記憶也沒什麼——畢竟就算想起來,他那一代人也已經死絕了。
他捏了捏眉心想,大概是因為記不起自己的名字吧,總感覺這幅皮囊熟悉又陌生。
“小夥,玉樹村到了。”
他睜開眼,從懷裡摸出所有的紙币遞過去:“夠嗎?”
這是葉松那孩子出門前給他的,萬一不夠就麻煩了。
司機看着一小沓紅鈔票,又斜眼瞥了他一眼,心道這人到底是想炫富還是腦子有毛病?但炫富的話難道不該至少拿個幾千幾萬嗎?所以他大概純粹是有毛病。
司機内心有了判斷,從這位“有毛病”的乘客手裡抽出一張鈔票。
“一張就夠嗎?”乘客又問。
“夠啊,”司機從扶手箱裡找了零錢遞回去,“找你的錢。”
他接過零錢,卻半天沒有下車。
司機納悶道:“到地方了,你快下去吧。”
他尴尬地笑了笑,問:“抱歉,這門怎麼開?”
一分鐘後,他站在玉樹村的地界上,看着出租車絕塵而去,頗為怅然地想:還是應該快點适應啊。
未到晌午,他沿着山路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就聽見遠處傳來悉悉索索的人語聲,聽聲音還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