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說斷袖。”小姑娘搖搖頭,“我的穿着打扮,我存在的時間,還有我存在的形式,都和你們有所不同。”
沈寂然頓了頓,一閃而過的神色有錯愕也有心虛:“你怎麼知道我們的關系?”
“直覺。”
“那你覺得我和他在一起怎麼樣?”沈寂然仔細打量着她的神情。
“很好啊,”她不明白沈寂然為什麼會問她這個問題,不過還是道,“你們在一起一看就很幸福。”
沈寂然笑了,他不再言語,繼續一塊一塊吃着玫瑰酥。
其實這糕點并不好吃,不知放了多久,受潮了,做糕點的人做的時候可能手抖,糖放得太多,幾乎發膩了。
葉無咎握了握沈寂然放在膝上的手,轉頭對那女孩道:“姑娘,今天我們就先休息了,這幾日叨擾了。”
小姑娘點點頭,腳步輕盈地離開,微晃的燈芯照着她的身影,地上沒有影子。
沈寂然看着女孩消失在門口,許久許久都沒有動一下,他宛如一顆枯朽的老樹,呆坐在長夜裡。
他平日是那樣的性子,也隻有這一刻,才能在他身上窺得一點歲月的痕迹。
因為天生性格而生出的皮相終于被剖開了,露出其中深埋着的情與義。
“我那天,”他再開口時話音居然有一點發顫,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那天去沈家祖墳山的時候,看到我父母的墓了。”
東籬山山腳下十分靜谧,盛夏的夜裡,連一隻蟲鳴都沒有。
他閉眼靠在葉無咎肩上說,“我死的時候,他們老人家還好嗎?”
葉無咎摟着他的肩膀,垂眼看着他:“他們都很好,你走之前也告訴過他們,他們有心理準備。”
“那就好。”
世人走過輪回路,沒了記憶,換了軀殼,就不再算是原先的那個人了,就算再相遇也是對面不識。
但他們是歸魂人,看得見每個人的魂魄,沈寂然分明看見那女孩的軀殼裡是他母親的魂魄。
可那女孩早已不是人了,是很多年以前葬身于此的亡魂。
歲月如流水,故時一别,他連最後一次與她相見的場景都不記得,再相逢,卻是物非人也非。
剛才房門打開,小姑娘出現在門邊的那一瞬間,葉無咎也意識到她是誰了,他心髒猛地一沉,立即轉頭去看沈寂然。
可沈寂然那般平靜,黑色的瞳孔中溫和得過分,他帶着一點笑意神情自若地與人搭話,幾乎讓葉無咎以為他沒有認出她。
很奇怪的,沈寂然好像的的确确什麼都沒有想,他同女孩聊笑,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都自然得沒有一點纰漏,但他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的。
有燈火的屋子好像一瞬間不能感知到了,他站在暗無天光的極夜裡,長風萬裡浩蕩,吹徹山間,他回過頭,風呼嘯着穿過他的衣擺,掠過千年前的古戰場。
小的時候,父母久不居家中,把該教他的事情都教了,其他事并不怎麼管束他,尤其是他接了傳承之後,他們更是整日遊山玩水,樂不思家,沈寂然的性子有一半就是随了他們。
不過他們每次出門都會給他帶些好玩的好吃的回來,還經常不務正業地想拉他一起出門去,後來他們偶爾在外面闖禍,竟需要他這個年紀尚小的兒子邊抱怨邊收場。
沈寂然同他們好像沒太有過溫情的時候,但又好像時時刻刻都處在不可忽視的和煦春光裡。
他眨了下眼,眼眸如同極深的夜,透不進一點光暈。
他張了張嘴,嗓音卻如同冷風入喉,許久才找回來:“她是歸魂人,福報比常人多的何止百倍,所以她剛離世,就能立刻投胎轉世。”
隻是那時剛好是戰亂,她生不逢時。
葉無咎緊緊摟着沈寂然,如同屏障一般将沈寂然圈在其中。
沈寂然一言不發地埋在他懷裡。
在不斷變化的世間規則裡,他們都生不逢時。
“你們有緣。”葉無咎說。
沈寂然閉上眼。
是啊,有緣。
能在某一世成為彼此的至親家人,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緣分。
而他們千年後還能再見,哪怕一人一鬼,哪怕其中一個已經全然不記得,但他們到底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