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用線拽動頭頂的花籃,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将沈寂然包裹進花雨中。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沈寂然沒有按住尾音,任憑袅袅樂聲環繞。
有人嚷嚷着想讓他再彈一曲,他卻搖頭不彈了。
一景一曲剛剛好,再彈就是畫蛇添足了。
“葉公子。”沈寂然一手拽着紅紗,一手向葉無咎伸過去。
沈寂然半眯起眼笑着,端的是風情萬種。
葉無咎張開雙臂,于是将人接了滿懷。
兩人華麗的衣擺随着動作糾纏在一起,周遭鬼怪起哄,姑娘們不知從哪拿出來了金粉,揚了兩人一身。
葉無咎臉上也蹭着了一點,被沈寂然在笑鬧聲中伸手抹掉。
“你是故意喝醉的。”葉無咎低聲說。
沈寂然并不否認,嘴唇貼着他耳朵道:“難得見此盛景,多留上片刻又何妨?”
其實如果花魁将酒遞給他時,他不想喝,亦有千百種說辭,隻是他一直都不知道葉無咎醒後到底身體如何,魂魄是否完整,他想借這機會看看。
眼下他看見葉無咎魂魄無礙,隻是虛弱一些,便放下心。
鑼鼓喧天,閣樓上的姑娘們不知又想出了什麼節目,引得衆人踮腳張望,沈寂然也想去看,卻被葉無咎雙手箍住了腰。
沈寂然拍開他的手:“那邊熱鬧,我去看看。”
話音未落,樂坊裡的雕梁畫棟破碎成了齑粉,
葉無咎及時地抓住了沈寂然的衣袖,把人撈回了懷裡。
金色的粉末掩蓋住了視線,待眼前重新明朗,男女鬼魅已消失無蹤。
沈寂然酒醒了,他大抵是知道自己方才差點和葉無咎分開,此刻摟着對方的脖子,不再亂動。
幻境又勾勒出了一個新的模糊景象,待事物的輪廓漸漸清晰,他們看到了一片燒焦的廢墟。
沈寂然離開了葉無咎的懷抱,他們走到廢墟前,在斷壁殘垣中認出了這燒焦的樓閣就是方才人聲喧嘩的樂坊。
葉無咎沉默半晌,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側頭,見沈寂然淺笑與他說:“有木頭了。”
沈寂然眼角粘上了一點金粉,葉無咎用指腹輕輕替他擦去。
他們找了一處空地坐下來,沈寂然挑揀着合适大小的木塊遞給葉無咎,葉無咎從廢墟裡找出一把小刀,一點一點雕刻木頭。
此間隻剩下他們兩人,沒有風雨,亦沒有日月星辰,天光微亮,不知是什麼透出的光。
沈寂然将木頭都堆在葉無咎身邊,起身去找原先雕好的那些。葉無咎快雕完了,在下一個幻境到來之前,他們大概就可以離開。
之前變作他物的木雕重新過了葉無咎的手,便幻化回了木雕的模樣,沈寂然一眼就看到了裡面長短腿的那一個。
他想起葉無咎削這木偶時因為他一句成婚的話失神,因而又多看了它幾眼。
新舊木雕加在一起一共九個,沈寂然躍到空中,金色的衣擺垂下,木雕環繞着他漂浮起來,他幻出琴橫在身前。
葉無咎身體尚未痊愈,魂魄本就不穩,分魂之事自然落在沈寂然身上。
“你盡管做,”葉無咎說,“我為你護法。”
乳白色的光從沈寂然額間溢散開,緩緩流入木雕之中。
葉無咎從衣袖中甩出畫筆,在空中留下一道墨色的印迹。
九個木雕的模樣漸漸清晰起來,從原先隻能看清五官變作了栩栩如生的男童女童,他們手裡拿着笛子、琵琶等各種樂器,與沈寂然的琴音相和。
于是萬千白霧紛至杳來,彙聚如潮水,湧入半空的圓圈裡。
葉無咎居于下方,衣袖翻飛間,他所見過的歌舞升平與繁華錦繡便都在水墨暈成的畫中了。
幻境無紙張,墨迹懸在空中,繞着沈寂然流淌,仿佛盛極一時的時代對最後一個生靈的護佑。
一部分白霧落在傀儡木偶之上,一部分白霧為墨迹所捆縛,凝然不動,剩下的所有盡數湧入了沈寂然手裡的琴弦上。
琴弦顫動,琴音即刻有了肅殺的意味,某一瞬間,沈寂然眼前仿佛浮現了無數人落入海中。
殉國嗎?沈寂然指尖的琴音似有凝滞。
樂坊的廢墟化作了飛灰,被墨迹捆縛住的白霧随着琴弦上白霧的消融流淌過去。
沈寂然垂眼彈着曲子。
空中白霧散盡,木偶中的魂魄重新回到了沈寂然身體中,而後木偶變作最後幾抹白霧,流入琴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