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準被這一番話劇烈沖擊,仿佛被當頭一棒敲離自己所有的設想,但他仍從令狐朝的語氣中聽出不對,他試探地開口問道:“令狐兄…這個仵作,是你嗎?”
“對,是我。”令狐朝承認得很幹脆,“受害者一家被滅門的那天,師父讓我連夜離開,他知道下一個就是我,他說他再不認我這個徒弟,以後也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的名諱。宋準,我們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去跟規則抗衡的,所謂規則,就是制定規則的人說了算,我們想要改變規則,無異于蚍蜉撼樹,你明白嗎?”
宋準看着面前面無表情的令狐朝,許久沒有說出話,令狐朝的話句句在理,但自己卻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現實,自幼所讀的那些聖賢書,學的禮法道德,此時都像是笑話,嘲笑自己竟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好了,不要再想這件事了,還有一個案子沒結呢。”令狐朝拍拍他的肩膀下了床,從桌上拿了那本記簿,翻到那日在老碼頭的船上謄寫的密信遞給宋準說,“這個密信或許寫的是契丹文,我們去郊區的棚戶裡問問有沒有認識契丹文的北方人。”
宋準接過記簿看了看,點點頭說:“好。”
令狐朝笑笑,說:“鍋裡還有昨晚的湯,吃了飯再去。”說完坐到桌前用一支木簪将頭發盤起,換上他常穿的那件煙灰色直裰,又從藥櫃裡拿出兩塊糍粑遞給宋準道:“沒别的好東西,湊合吃吧。”
“無妨,多謝令狐兄開解。”宋準扯出個很勉強的笑來,被令狐朝捶了一下頭。
“别硬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順着運河水一直向北,距離城牆外一裡多地,就是很多北方人聚居的棚戶區,他們基本都是在戰火中被迫離開故鄉的,沒有容身之地,隻能住在這裡,至少有山有水,靠采山貨和捕魚也能勉強度日。
令狐朝從船尾解下了一葉小舟,把上面的雜物都丢回船尾,檢查了一下有無漏水,招呼宋準上船:“走水路更快些,上來。”
順水行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二人就到了棚戶區,剛停好船就看見不遠處有幾個婦人在河邊浣衣,宋準走過去問道:“鄉親,勞駕,您可知道這有誰會認契丹文嗎?”
幾個婦人面面相觑,沒答話,令狐朝湊過來小聲說:“她們是不是聽不懂臨安話?”
“那怎麼辦?我也不會說北方話。”
令狐朝歎了口氣,走上前去和她們交談幾句,宋準在旁邊十分驚訝,問:“令狐兄會說北方話?”
“走吧,去找一個住在裡面的教書先生。”令狐朝起身向那些婦人道過謝,轉頭對宋準道,“略懂一二。”
找到那位教書先生時,他正帶着幾個小孩識字,見到一身官服的宋準過來,立刻起身行禮道:“草民拜見縣尉,不知縣尉來此有何要事?”
宋準連忙将他扶起,拿出令狐朝謄寫的密信遞給他,說:“老先生,您認識契丹文否?能幫我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嗎?”
教書先生讓孩子們先都去别處玩兒,才接過了記簿,看了一眼就搖頭說:“縣尉,這并不是契丹文啊。”
“什麼?不是契丹文?那您可知道這是什麼文字?”
教書先生從旁拿出紙筆,寫了幾個契丹文遞給宋準:“您這上面寫的雖和契丹文字有些相似,但并不是契丹文,倒是有些像西夏文字,但草民并不認識西夏文,實在無能為力。”
令狐朝拿過教書先生寫的那張契丹文看了看說:“多謝您了,您這幾個字寫的可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教書先生一愣,随後點點頭說:“正是。”
宋準也愣住了,看向令狐朝:“令狐兄認識契丹文?”
令狐朝沒回應他,隻對教書先生說:“多謝老先生,我們先告辭了。”随後拽着宋準離開了,待回到小舟上,宋準又問:“令狐兄怎麼會認識契丹文?”
“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令狐朝笑笑,撐着船往上遊去。宋準見他對此事諱莫如深,便也不再多問,而是換了個話題道:“令狐兄,我想再去一趟吟蘭苑。金雀兒歸案,她的東西應當作為證物帶回衙門。”
“好。左右我也閑着,可以随你同去。”
吟蘭苑依舊有捕快看守,宋準帶着令狐朝進到花魁樓閣裡,找到了金雀兒的房間,一開門,卻發現裡面有個姑娘,正站在妝台前打量桌上的東西。
“什麼人?誰準許你随意進出這裡的?”宋準問道,那姑娘轉過頭來,竟然是小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