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天,路上有不少積水,混着車轍變成一灘泥濘,吟蘭苑後院牆角的竹子下面長出許多筍,不過半日就長得比人還高,柳晏看了有些遺憾地說:“還以為能趁新鮮挖幾個嘗嘗呢,一眨眼就老了。”
下雨沒處消遣,吟蘭苑下午便開始接客了,有幾個看着财大氣粗的男人,指着花牌點名要小蠻伺候,夥計推辭說小蠻身子不适,但那幾個男人不依不饒的一定要小蠻來,柳晏便隻好去梳妝打扮。
他一邊往臉上施妝,一邊念叨着:“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伺候老男人的心理創傷,得抱着晦言睡覺才能治好。”
長發盤成了垂雲髻,戴了幾朵牡丹花,一支孔雀翎墜紅玉珠的步搖插在發間,額上貼了花钿,畫了對彎月眉,豔紅的口脂點在唇上,越發看不出他本來的模樣。
令狐朝坐在邊上看着他:“抱着我睡覺?合着你伺候老男人,我伺候你是嗎?”
“哎,怎會,你願意的話我也可以伺候你啊,不收錢。”他轉過頭眨眨眼,十分俏皮地笑着,在頸間系上條寸寬的絲帶,穿上了一身水紅的裙子,妖豔非常。
柳晏對着鏡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後對他們二人說:“好了,我要去出賣色相了,你們待在這兒别亂跑啊,等我回來。”
待他回來,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天都已經擦黑。
門一推開,二人便都向門口看去,白兔攙着柳晏,他身上披着件大氅,發髻有些散亂了,頸上的絲帶不知所蹤,即使在嚴妝下,也能感覺到他此刻面色極差。
“怎麼了這是?”令狐朝沖上去問,扶住了柳晏的另一邊胳膊。
柳晏按住了白兔的手,阻止他說話:“沒事,我去…躺一會兒就好。白兔,你…去外面看着吧,這裡有晦言,沒事的。”
白兔松開手,十分不放心的一步三回頭離開了,關上了門。
“怎麼了這是?接個客怎麼弄成這樣了?”令狐朝語氣裡有些責備,但還是把他扶到榻上躺下,宋準蹲在一側,緊皺着眉。
柳晏扯出個很勉強的笑來:“發生了點争執,我…藏拙了,沒想到險些被……被…咳咳咳……”
令狐朝探上他的脈,眉頭一蹙,“你這身子怎麼差成這樣了?怎麼回事兒?傷到哪兒了,給我看看。”
他解開襦裙和裡衣的束帶,露出胸膛來,宋準雙眼立刻就瞪大了——他胸前有好幾道已經愈合的舊傷疤,身上還有好幾片青紫的傷痕,左肩上系着一塊被血浸透的帕子,解開來,是一條寸長的刀傷。
“你這簡直是胡鬧!你有什麼好藏拙的?這天底下誰來了你打不過?啊?你把你自己的身體當什麼?你還要不要這條命了?!”令狐朝氣極,不住地數落他,“你這兒有藥嗎?在哪兒放着?”
柳晏伸出手指了指衣櫃:“在…櫃子裡面的…抽屜。那夥人,和三槐堂有關,我不能…打草驚蛇…否則,咳…你們就……前功盡棄。”
“什麼?!”令狐朝和宋準異口同聲喊出一句,都沒想到這夥人居然敢在這種時候送上門來。
令狐朝已經從櫃子裡找出了那些傷藥,拿到榻邊查看用法。
“我之前不是說,我從客人那裡順了些…曼陀羅嗎,就是他們,他們是給…給三槐堂做事的,出手闊綽,我…啊!疼疼疼疼!”
令狐朝将一個小瓶子裡的藥粉撒在了傷口上止血,柳晏沒防備,疼得大叫,眼淚順着眼角滑下來,抽噎了兩聲哭了起來。
“現在知道疼了?剛才不是還逞英雄嗎?”令狐朝用幹淨的麻布将他的傷口包紮起來,伸手給他擦了擦眼淚,“好了好了,這麼大的人了還怕疼,别哭了,我在呢。”
柳晏咬着嘴唇,整個人哭得一抽一抽的,好容易平複下來,才斷斷續續地講方才發生的事情。
那幾個男人長得五大三粗一臉兇相,起初隻是點曲子聽,曲子唱完,又要對賦作詩,也給了不少打賞,慢慢圖窮匕見,才說明了他們的來意。
原來這夥人是知道吟蘭苑如今被小蠻接管了,便想要來同她商議繼續從前的雛伎買賣生意,所得五五分成。
小蠻想從他們口中套話,便假意應允,但他們堅持要小蠻在協議上簽字畫押後才肯商議那些細節,她剛露出些想拒絕的神色,其中一個男人便拿出刀來抵在她脖子上威脅,想要滅她的口。
絲帶被利刃勾斷,頸上舊傷不易被劃破,掙紮間,刀尖便刺入了她肩頭。
“不過…你們放心,他們不知道我是男子,也…不知道我和你們的關系……一會兒,我把他們的模樣畫下來,惟衡……你盡快去抓人。”
“先别說這些了稚言,你的傷要緊。”宋準說。
令狐朝又拿了藥油替他揉開身上的淤傷,他疼得直流眼淚,卻咬着牙一聲不吭。
宋準看到了他腰上那片蛾的刺青,半個手掌大小的一隻蛾,許是年歲久了,線條的邊緣已經有一些暈開。
“好……好了,晦言,幫我拿紙筆來。”柳晏掙紮着要坐起,卻被令狐朝摁了下去,他有些困惑地問,“怎麼了?我沒事的,畫了像惟衡好去抓人啊。”
令狐朝說:“你這全身經脈多處都不通,五髒六腑都有毛病,能不能愛惜點自己的身子?況且這都入夜了,惟衡怎麼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