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氣溫還說不上和暖。丸井文太左手插進外套的口袋,另一隻手發消息。
不一會兒,門安靜地從裡邊推開。
飒真探頭,和他打招呼:“純太的哥哥。”
“飒真,好久不見。”丸井文太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問道:“感冒好了沒有?”
“已經痊癒了。”
“那就好。”見識過牧野梨奈逃跑的速度,他特意沒按門鈴發消息讓飒真幫忙開門,說出自己過來的目的:“你姐姐現在在不在家?”
飒真沒有回答,沉默了幾秒,問他:“你找姐姐有事嗎?”
“嗯,我有點事想和她聊聊。”
“……雖然在。”飒真垂下眼睛說道:“不過姐姐她現在不太方便。”
丸井文太耐下心問:“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她很難過。”飒真聲音溫吞地說:“哭得很傷心,不能打擾姐姐。”
看吧,連哭都要躲起來自己哭,學不會任性。
“抱歉,飒真,不過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和你姐姐說清楚,說清楚之後我想她應該不會再這麼難過了。”丸井文太語氣真摯,也很認真,“能不能讓我進去見你姐姐?”
飒真安靜地注視了他一會兒,幅度很小地點頭,挪開腳步讓他進屋,“姐姐的房間在二樓。”
他悶聲補充:“你說可以安慰姐姐我才讓你進來的。如果姐姐哭得更厲害的話,我會将你帶出來。”
牧野有個為她着想的好弟弟。
丸井文太道了聲謝,揉揉他的頭說:“我也不想見到你姐姐哭,所以會早點讓她笑起來。”
從玄關看見熟悉的鞋子,丸井文太的心莫名安定下來。
他很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是誰。
他沒上過牧野家的二樓。她家風格依然簡潔溫馨,但二樓有些原來的布置他難以揣摩出來,畢竟已經有一些家具和行李打包進紙箱。
也對,退學信都已經交給學校了,說明她家裡也已經開始着手收拾行李。
牧野梨奈的房間在樓梯口轉角裡側。門沒關嚴實,半敞開。
抽泣聲細碎而壓抑,要靠近門口才能窺聽絲許。他心緒落定望進房間,看到她蜷伏在床邊埋起臉,單薄的肩膀顫抖起伏。
他送給她的布偶和飾品盒還好端端放在房間能看見的地方,還沒有打包收入行李。
丸井文太看她哭,卻根本沒看多久,他還是更喜歡她笑的樣子。
他在門口叫了她一聲牧野。
頓了頓,他又再喊一聲:“梨奈。”
她哭聲一止。丸井文太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人隻靠背影也能散發出時間驟停的信号。
牧野梨奈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她不敢面對現實,就好像那聲現在她背後,屬于丸井文太喊她名字的聲音是她的臆想。她哭聲短暫地停滞,不一會兒還是因為生理反應發出了一聲抽哽。
不可能,他應該什麼都不知道——
“抱歉,擅自找上門。”他先是爽脆道歉,接着說:“不過我們話沒說完你人就擅自跑了,這事我們就當扯平。”
“我能進來房間麼?在門口說話不方便,我們都交往了半年時間,我想你應該不會介意,你要是介意那我就站在這裡把話說完。”
他知道了!他就是知道了,知道日奈就是她——
大腦一麻,牧野梨奈閉上雙眼,這不是真的,她用力地鑽埋在臂彎徹底做一隻駝鳥,臉龐滾燙,死死抓住自己小臂,彷彿隻要這樣做丸井文太就會仿若無事離開她的房間。
她不說話,丸井文太就當她默認。他目光沒有亂看,在她身邊坐下來,碰了碰她攥得牢緊的手心。
“人都快出國了,真的不再多看看我?我可沒同意分手。”
“……”
“你覺得異地戀不行,我覺得異地戀可以。”
他握住她的手。這隻手他牽過很多次,也記得第一次牽手之前她反應不及的表情。他說:“我的心意也是心意。我一直在等你自己坦白,結果你要退學還是柳告訴我,你可以設想一下我是什麼心情。”
那個時候他錯愕,又恍然為什麼她為什麼要假扮其他人對他表白。多半像患上絕症的人在生前放眼一覽這個世界,估計她為了以後不會有遺憾,從一開始就做好了來到他身邊為自己的暗戀畫一個完美的句号,然後什麼都不說就坐飛機走掉的準備。
要不是中途出了點差錯,或者她真的會成功。
聖誕節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她想将一切都坦白出來,雖然後來不知道是什麼讓她改了主意,不過這也說明她并不是真的能狠下心和他分手。
牧野梨奈杏色的頭發披散在背後,遠比她假發顔色溫暖漂亮。丸井文太定眼看了一會兒,目光回到她依然埋起的臉龐,握緊手裡另一隻手,說:“梨奈,就算你出國了,可你又不是消失在這個地球上。手機就是為了讓人通訊聯絡才發明出來,世界上的機場也不會突然全部倒閉,我修學旅行的選項又不是沒有美國,隻要有機會也可以到國外打比賽,高中畢業之後的未來還沒有定數。有這麼多的可能性,你連試都不試就要放棄我們的關系了?”
他很清楚問題的症結出自哪裡。如果牧野梨奈是一個直率又有勇氣的人,那她早應該在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上來追問他的名字和他認識,而不是一年多後連向他表白都要假扮其他人,給真正的自己留一條充滿不肯定性的後路。
未來的事的确沒有人可以說清。但要是不抓緊眼前的當下,再好的未來也會從手中溜走。
“我是個執着的人。梨奈,你應該有所體會。”他說,“你要退縮,那我就抓住你。我想這麼做,所以我就做了。”
手被丸井文太緊緊裹在手心,連帶着手也變得溫暖起來。
牧野梨奈腦袋動了動,眼睫濕漉。
近兩年的時間,她将他的身影納入眼裡。她近乎本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所追逐的應該是充滿熱誠的、美好的,如同海邊朝陽一樣的人,就像他自身。
她沒有想過丸井文文太喜歡上真正的她嗎?不是的,她有,還是情不自已的很多次。然而在那些設想的最後,往往都會冒出來一句充滿嘲弄的“還好沒和她交往”,将她的夢境擊得粉碎。
丸井不會正面向她走來,他所迎接的也不會是她,她對此習以為常。
——直至他來之前,她都是這麼想的。
房間雖然靜默,卻也緩和,令人感受到和煦的溫暖,是單單僅和丸井文太相處時才能讓她感知到的感受。
牧野梨奈收住哭泣,呼吸仍然顫抖,小聲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終于開口回應,丸井文太心裡的石頭不着痕迹落下來,語氣閑散地反問:“你是在問我什麼時候知道你的真正身分,還是在問我什麼時候知道你要退學?”
她聲音怯怯:“都有。”
他回答:“硬要說的話,從萬聖節的時候就開始懷疑,你來我家的時候主觀認定,聖誕節的時候正式确認。至于你要退學的事,幾天前才知道。”
他越說,牧野梨奈就越是不自覺地把臉埋得更深。從萬聖節就開始懷疑,那就是打自四個月前他就隐約看着她演戲。所以她之前的直覺是對的,之前他來部室突然對她說他很喜歡日奈那一次就是在試探她。
太蠢了牧野梨奈,你為什麼可以這麼蠢……就這樣在懷疑下演了四個月。
牧野梨奈的臉像着了火,極力平複劇烈起伏的情感,眨走淚光,片刻緩緩問丸井文太:“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喜歡的,想挽留的隻是被營造出來的‘佐藤日奈’這個人,而不是我。”
真正的她在半年前也不過是一個讓他連名字都叫不出來,沒有什麼特别之處能讓他留意的同學。
她不想丸井後悔。那會是讓她最痛苦的事。
“我知道你會問這個,所以我也有些問題想問你。”丸井文太眼神笃定平穩,問她:“難道你一直以來帶給我的甜品不是自己做的,是從店裡買來應付我的?”
……不是,是她做的。
“脫口而出說我是特别的那句話是假的,其實那是一段準備好的台詞?”
不是,是她的真心話。
“初吻的時候也不是你親的,是其他人替你親的?”
不是,就是她扶上他的肩膀。
他接着說下去:“對我的喜歡也是塑造的,接吻之前要老實問我一句能不能閉眼的人不是你,喜歡看恐怖片的人不是你,拿手遊戲是空氣曲棍球和馬裡奧賽車的人不是你,芒果過敏的人不是你,說要帶陽太純太出來玩的人不是你,笑起來很可愛的人不是你,一緊張就容易咬舌頭的人不是你,承認初中就喜歡上我的人不是你——”他環住她的手,問:“你是想說,這些都不是你,而是一個被塑造出來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