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春寒凍死牛“,眼下已過驚蟄,京師内外仍是春寒料峭,沒有絲毫回暖的迹象。昨個夜裡一場冷雨夾雜着冰晶紛紛揚揚落下,北風吹了半宿,将入春後積攢的那點熱乎氣盡數吹淨,渾似到了數九寒冬。
皇城根下有條天街,因其四四方方,渾似棋盤,又被叫做棋盤街。東面不多遠就是六部衙門,轉過頭來往西行便是五軍都督府,中間一條通衢大道直通内城,真真正正的天子腳下。街上商旅雲集,店鋪林立,人流如織,是個一等一的繁華地段。
珍寶閣就坐落在棋盤街上,坐北朝南,三間門面開間,兩層樓高,談不上如何恢宏氣派,卻也裝飾得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這家店是京裡的老字号,平日裡進出的不是腰纏萬貫的豪商大戶,就是金尊玉貴的太太小姐,連店裡的夥計都自覺沾了貴氣,腰杆子挺得分外筆直。
此刻天剛蒙蒙亮,打眼望去各色商鋪招幌在清晨寒風中翻動,店鋪尚未開門,街面少有行人走動,平日裡熙熙攘攘的街市倒顯出了幾分冷清。
珍寶閣檐下挂着的兩盞大紅燈籠映着門前的街道如雪般光亮,暖黃的燈光從店内透出,一輛馬車停在門前,三四個護衛正在避風口閑談。
夥計寶柱急匆匆走來,甫一跨出門檻就被凍了個哆嗦,縮了縮脖子,兩手往袖裡一揣,一邊招呼着幾個護衛起身上路,一邊喊着車夫套馬放凳。
錢掌櫃慢悠悠地從店裡走出來,寶柱殷勤地迎上去,攙扶着身材富态的錢掌櫃上車,低聲道:“掌櫃的,東西都放好了,底下鋪了兩層暄軟棉墊,保管磕不着碰不着,您就放心吧。”
錢掌櫃嗯了一聲,借着寶柱的手勁兒,踩着腳凳登上了馬車。
寶柱前前後後檢查了一圈,朝護衛和車夫吆喝了一聲,這才跟着鑽進了車廂。
馬車辘辘前行,寶柱把事先備好的手爐送到錢掌櫃手裡,笑眯眯道: “五叔,您抱着暖手。”
錢掌櫃也不客氣,攏着手爐笑道:“小柱子,自打來了這京城,倒是越發長進了。”
寶柱笑得一臉憨厚,“咱懂個啥啊,還不是五叔您肯拉扯小輩,老家那邊誰不知道五叔是個能耐人,能在天子腳下立住門戶,那就不是一般人,嘻嘻……我這都是沾了五叔的光,别的咱不會,可也不能給五叔您丢份兒,要是能學到您的一點皮毛,那才是我的造化呢!”
有外人在的場合,寶柱向來都是跟着其他夥計稱呼掌櫃的,隻有私底下,才會親親熱熱地喊聲五叔,因此鮮少有人知道寶柱和錢掌櫃還有這層沾親帶故的關系。
正是見寶柱拎得清,人又機靈,錢掌櫃才把人留下,畢竟有層親緣關系在,肥水不流外人田,但凡有好處的事兒總會先想着自家人。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寶柱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牢牢跟着這位五叔準沒錯,撿着人家從指縫裡漏出的丁點油水都夠他吃飽喝足了。
昨個夜裡寶柱琢磨了半晌,這次出門五叔單指了他跟着,幾個資曆老的夥計眼神裡止不住地豔羨,寶柱不明就裡,但也知道這是個人人巴不得的好事兒,因此他樂颠颠地忙前忙後,就為在五叔跟前露個臉。
從珍寶閣到玉夷山怎麼也得一個時辰的路程,今個天兒冷,馬都凍得直噴鼻子,更别提人了。起個大早不說,又要挨凍趕路,哪裡比得上熱被窩舒坦,他們這些小夥計吃苦受累算不得什麼,像五叔這樣的大掌櫃,也肯遭這份罪,實在讓寶柱好奇不已。
左右閑來無事,寶柱按捺不住好奇問道:“五叔,玉夷山可不近呢,不知道是哪位主顧,要勞您老人家親自走這一趟。”
珍寶閣的東西哪裡愁賣,便是勳貴人家的夫人小姐也得耐着性子等,要定制一套頭面需得提前半個月訂下,趕上節慶日子生意更是紅火,因此别家絞盡腦汁地拉攏顧客,他們珍寶閣卻不用如此。
錢掌櫃當然知道寶柱在想什麼,保養得宜的手輕拍着手爐道:“珍寶閣能在京裡立足靠的是手藝和誠信,東西好自然不愁沒生意 ,但要想把生意做大,可不是光靠東西好就能成的。尤其是在京師這地界,一塊磚頭扔下去,都能砸到個七品官,沒個靠山就别想在這龍虎灘裡撈金撈銀。”
寶柱眼珠滴溜一轉,“所以咱這是來找靠山的?”
錢掌櫃多少有那麼點意思,但話不能這般直白地說,他瞥了寶柱一眼,沒做聲。
寶柱越發心癢難耐,“五叔,咱要見的是哪位大人,我聽說好些個達官貴人都在玉夷山置了産業,咱們這是要去那位大人的别院?”
聞言,錢掌櫃笑道:“喲,你知道的還不少。”